日本耽美作者:当时不能画女性性爱,换成男的就没事儿了_风闻

2021-01-29 星期五

【本文原标题“当耽美走向大众——不仅仅是“性幻想”的乌托邦”,风闻社区进行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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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塔卡西

  编辑/思考姬

  排版/贵腐

  耽美文化重男轻女?本质是厌女???

  2018年,一部描写日本年轻人感情故事的轻喜剧,《大叔的爱》登上日本朝日电视台深夜档。

  与传统日式爱情喜剧不同,该作品并非将年轻女性作为主角,它所展现的,正如其标题所示,是三名三十岁往上的“大叔”之间的,搞笑中带着感动的同性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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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的爱》

  33岁的春田没有女朋友,也因为太麻烦而根本不想结婚,这样的他和在同一个公司的后辈长谷川幸也过着合租的生活。某日,春田在上司黑泽武藏的手机中意外的发现了海量自己的照片,方才明白了上司对自己的一往情深,然而春田并不喜欢男人,上司的热烈追求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而困扰……

  本作在获得最高5.7收视率的好成绩的同时,多次登上Twitter全球热搜榜首位,不仅本身取得了成功,还在日本掀起了一阵 以“男性之间的爱情与欲望”,也就是“Boy‘s love”(以下简称BL)为卖点的影视剧风潮。

  自《大叔的爱》起,已经有数部类似题材作品登上了日本的电视台、流媒体和电影院。

  例如,2018年的《情色小说家》《弟之夫》,2019年的《昨日的美食》《情色小说家 靛蓝色的心情》都引起了一定的关注。而过去的2020年更是日本BL题材作品大井喷的一年,仅一年之内便有《性之剧药》《穷鼠梦见奶酪》《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等多部BL题材电影、电视剧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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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前一阵在国内也掀起热度

  除最初引爆热潮的《大叔的爱》之外,以上列举的诸多BL作品都一个明显的共性——它们都并非原创作品,而是经由漫画改编在宣传中,这些作品中的大多数也都有意无意地将改编版本与原版联系在一起,例如许多作品的海报便是模仿漫画原作来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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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色小说家 靛蓝色的心情》

  对于不怎么接触日本动漫文化的人来说,BL题材似乎十分新奇,甚至可以说是“猎奇”,但实际上,这样的创作在二次元文化中却并不罕见。

  现今文脉中,描绘男性同性情谊的创作及与这些创作相关的文化衍生活动,通常被统称为“耽美文化”(此处的“耽美”使用的是中文的意思,与日语的“耽美”有一定的区别)。

  日本耽美文化的源流可以追溯到上世纪60、70年代,近些年,随着国际互联网的发展和情报获取方式的增多,日式耽美得以在世界范围内传播,与其他地区类似文化取得共鸣,也获得了他国读者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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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亚洲耽美文化的学术研讨会

  尽管如此,BL作品描绘性少数群体,且通常会展现两人身体的接触,因此它本身只是当代年轻人亚文化中的一个分支,是“小众中的小众”

  然而,近些年来,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国内,或者是在韩国、泰国、欧美地区,以BL为卖点的耽美向作品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在获得关注的同时,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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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国BL电视剧

  一部分人认为,耽美文化的大众化,反应出日本社会对多元性取向的宽容态度;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由于耽美文化的主要创作群体和主要受众都为女性,耽美作品中对于男性情谊的描写充斥着女性对“男同性恋”群体的意淫,并不能真正反映男同性恋群的真实现状,也不能传达出性少数人群的声音。还有一些声音(特别是在国内)则认为,耽美作品因为将注意力集中在男性身上,其核心为“厌女”,女性观看耽美作品是一种蔑视自身性别的“不自爱”的行为。

  耽美文化的主要创作者和受众是异性恋女性,可主要关注对象却是特定的性少数群体,因此提到耽美文化,便无法忽视性取向与性别认知,创作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关系。

  那么,耽美文化到底是不是“厌女”呢?

  应该如何理解耽美创作与现实中性少数群体的关系?

  耽美与性别平权是否冲突?

  本文的目的,是通过梳理耽美文化的发展脉络,传达不同耽美创作者和研究者的声音,来对以上三个问题进行思考与解答。

  耽美文化是不是“厌女”?

  由于耽美文化最主要的题材是男性之间的同性恋情,无论是漫画、动画还是小说、游戏,BL向作品中的登场人物一般以男性为主,女性就算登场,通常情况下扮演的也是配角或是阻碍两名男主角感情发展的反派。因此有声音认为:耽美文化忽视女性的存在,对男性的身体和男性之间的欲望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一种重男轻女,甚至“厌女”的文化。

  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

  笔者认为,这样的观点只强调了耽美文化的一个外在表象,却无视了导致这种表象的内在原因,更没有考虑到耽美文化的真实内核

  BL作品中的确很少出现女性,但这并不是说从事这种创作的创作者无视了女性的声音——正相反,耽美文化,本身就是一个展现女性思考与想象的空间。

  虽然当今的耽美文化早已成为了一种独立的创作形式,但在这种文化诞生的上世纪60、70年代,那些描写男性同性情谊的漫画作品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创作空间,也没有一个具体、明确的定义。它们通常作为少女漫画的一个分支题材出现在大众面前,由于当时的类似作品中,主角大部分是未成年人,这些作品被统称为“少年爱”

  最初创作“少年爱”的,是一批被称为“花之24年组”的少女漫画家,例如,竹宫惠子、狄尾望都、山岸凉子、大岛弓子等。在《风与木之诗》《拓麻的心脏》《F式兰丸》等一系列被冠以“少年爱”之名的作品登场之前,“花之24年组”成员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拥有了多部正统少女漫画的连载经验,也证明了自身作为创作者的优异。那么,她们为什么要放弃传统的男欢女爱题材,转而创作放到当下也十分“另类”的“少年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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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の24年組

  在“花之24年组”活跃的70年代,日本进入经济繁荣期,日本男性获得了大量就业与致富机会,得以从战争失败的阴影中走出,实现自身价值,然而日本女性却依旧处在从战前就一直没有松动的父权制压迫之下。

  日本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是年轻时做一个贴心的“好女儿”,长大成年后则从原生家庭离开,组建自己的家庭,成为一名“好妻子”,然后为丈夫诞下几名孩子,许多女性的一生,几乎被“女儿-妻子-母亲”这三个名词说尽。而她们自身的渴求、欲望、喜好,也在作为妻子的责任、作为母亲的义务面前被压抑和无视。

  来自资本主义父权制的压迫不仅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也潜伏于创作领域。开创“少年爱”先河的漫画家竹宫惠子表示,自己之所以会破天荒地创作一部以两名少年间的情感与性爱为核心的作品,就是因为在当时的创作环境中,聚焦女性的性爱描写是不被允许的。少女漫画中不可以出现明显的做爱场景,而女性角色展现自身的欲望、追逐肉体的快乐,更被看作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为此,她才灵机一动,想到用身体仍未发育完全、性征不明显的少年代替少女。

  而可笑的是,竹宫甚至都没有将作为女性替身的角色画得多么男性化,只是单纯地改了个性别,一切的束缚便都不存在了。吉尔贝尔在性行为上的大胆、对“爱”的坦诚,以及对自身存在的思考,是当时在女性角色身上很难看到的。

  也就是说,“少年爱”作品的主角因为是男性,终于获得了来自父权的豁免权,拥有了作为一个“人”来自由阐述欲望、爱恋与思想的空间。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成为了现实中那些无法开口的“女人”们的代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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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耽美文化研究者松井绿在她的文章《少年の器、少女の愛 24年組とBLマンガの交差点》中,将被称为“少年爱”题材作品的特征归结如下。

  1,“少年爱”试图通过拟态/乔装成男性(少年),来构筑以女性为主体的思考、行动、言说和写作。

  2,在以核家族(既由父-母-子构成的小家族模式,笔者注)为基础的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被困于“妻子-母亲”的职责之中。同时,女性的身体作为欲望的对象,一直身处“被审视”的状态之下。“少年爱”作品通常会展现出对女性“妻职”、“母职”的反感,并传达出对被作为“欲望对象”的女性化躯体的厌恶。

  3,“少年爱”试图解放女性自身的快感。

  4,“少年爱”倾向于表现青春期少年、少女在性认知上的暧昧和摇摆,崇尚流动的主体性和自由的想象力。

  (松井,2014:132)

  正如松井所述,“少年爱”创作给了女性一个言说空间,让她们能够借由少年的身体表达自身的喜好与欲望,说出自己对父权制的反感,传达对被男性视线扭曲的女性化身体的不满。“少年爱”本身便是一种充满女权主义色彩的创作形式,而脱胎自“少年爱”的耽美文化本身,自然也是如此。耽美创作则给予了当初的女性创作者和女性读者一片自由的空间,允许他们从“母职规范”和“生育惩罚”中逃脱出来,同时,也为女性们提供了一个可以行使自己“视线的权力”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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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Hawkeye Initiative:将漫威女英雄换成鹰眼后,就会发现这些图片到底有多服务男性了

  “视线就是权力”。在遵循传统父权文脉的创作中,女性,作为生育资源,作为性欲的对象,大部分情况下都作为“被审视者”出现在画面中。她们需要按照父权的要求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奇怪姿态,为镜头后的男性们提供感官,或是心理上的愉悦。

  而在耽美作品中,“审视者”与“被审视者”的性别是颠倒的。父权制文脉中作为“被审视者”的女性在耽美文化中成为了行使观看权力的一方,而传统文脉中的观看者,也就是男性,则成为了被审视、被意淫的一方。可以说,当今世界中,耽美文化是唯一一个允许女性完全置身于作品之外,纯粹享受“视觉快乐”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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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男性身体作至于“被审视”的地位,允许女性享受“视觉快乐”的耽美漫画

  耽美文化是一种(主要由)女性创作,传达女性声音,并以满足女性欲望为出发点的文化。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说耽美文化是“厌女”呢?

  应该如何理解耽美创作 与现实中性少数群体的关系?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虽然许多耽美作品,特别是改编成电视剧的耽美作品都以对性少数群体(LGBTQ)的友好态度作为卖点,但正如上文所言,耽美文化诞生于对于“母职”和生育惩罚的反感,而能够成为母亲、拥有生育机能的,只是人类中被称为“女性”的一批人。

  换句话说,耽美文化虽然以男性同性恋为创作对象,但它传达的主要诉求,依旧是女性的诉求。从耽美中寻找男性同性恋群体的声音,或是将耽美创作中的角色当成现实中的男性同性恋,本身其实是一种缘木求鱼的做法。

  但我们能说,耽美文化和性少数群体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笔者认为不是。

  虽然耽美文化的创作者、受众主要为女性,但女性和男性,女性异性恋和男性同性恋之间却并非没有共性

  人们都追求爱、追求平等、追求公正,人们都渴望自己能够成为别人眼中特殊的存在……而耽美文化一直是一个展现这些人类共同追求的场所。同时,由于耽美文化的诞生本身就是为了反抗强权,因此它本身也一直都在向着更多元、更包容、 更丰富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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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NE 杂志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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