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几句话就烧了数千本《科学美国人》，理由呢？

原文作者：Sharon Weinberger

1950年3月，在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当年美国核机密的守护者——一位官员的监督下，上千份《科学美国人》杂志付之一炬。理由呢？因为其中包含了极为机密的信息，倘若公开甚至会威胁到自由世界。

一篇文章中的几句关于氢弹的话让政府官员那里响起了警钟，虽然这几句话以前都公开报道过。政府的担忧并不在于说了什么，而在于是谁说的。文章作者是物理学家Hans Bethe，他曾经在曼哈顿计划——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生产出原子弹的绝密计划——中于新墨西哥州的Los Alamos实验室担任理论部门的部长。

焚烧杂志只是《受限制数据》这本新颖的书中吸引眼球的若干故事之一。科学历史学家Alex Wellerstein记叙了早期核裂变研究中核保密的扭曲历史，从曼哈顿计划一直写到到冷战之后。

最好的作者能在习以为常中发现异样，挑战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乍看起来，想要建造世界上最强大——甚至可以终结人类文明——的武器的话，显然理应需要最严格的保密措施。但是，Wellerstein抽丝剥茧地层层剥开了核研究，让我们看到了关于保密内容和理由的大量争论。保密限制对国家安全的好处颇值得怀疑，却无疑会阻碍核能源的研究，打击那些认为自由思想交流是进步关键的科学家们。

书名来源于“一个新且异常详尽的法律范畴，仅适用于核机密” (a novel and unusually expansive legal category that applied only to nuclear secrets)。“Restricted data”是1946年在美国创造出的一个概念。它规定所有和制造核武器相关的知识，从核聚变原理到裂变材料的生产，不论出处，都是“天生秘密”——无论是私营工业实验室、大学还是谁在自家后院捣鼓出来的。因此，Wellerstein写道，这个局面其实是“在一个信息难以受控的国家里，对具有危险性的知识的恐惧，所引起的两难局面”。

原子能法的这一规定给研究者们带来了麻烦。他们本以为自己那些想法和机密研究毫无关系，都属于自己。Wellerstein以引人入胜的细节描述了密歇根州安娜堡KMS工业的历史。他们于1960-1970年代尝试基于物理学家Keth Brueckner的工作进行激光核聚变。该公司受到过法律威胁，专利曾被拒绝，还在挑战政府以获得继续工作的权利的过程中欠下了了越来越多的负债。

即使到了今天，很多人仍然会认为，违反核保密条例的意思是交出了某种特定的“终极”核武器知识，就比如像德国出生的物理学家Klaus Fuchs将美国原子弹设计图交给苏联。在电影里和现实生活的一些场景下，间谍会把蓝图交出去，这样某个国家或团体就可以自行建造原子弹了。Wellerstein写道，这个概念在很多情况下是有误导性的，而且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处于争论的核心。

Wellerstein从裂变早期研究开始追溯核保密的历史。1930年代末，科学家——特别是首先提出链式反应的匈牙利物理学家Leo Szilard——提倡自我审查。他们意识到该研究可能能造出一件可以改变二战进程的武器。当曼哈顿计划于1942年启动的时候，自我审查在计划的领导人Leslie Groves将军的权威下变成了正式的保密制度。（Groves试图在战争期间将Szilard关押起来，但最后没能成功。）

早期的保密系统有些漏洞，而弥补漏洞的尝试产生了荒诞的结果。一位俄亥俄州的记者访问了新墨西哥州，并在1944年3月写下关于一个秘密城市的传言，涉及到“大爆炸”，Groves曾想办法让记者被征召入伍。“结果失败了，”Wellerstein嘲讽道，“这记者都六十多了。”

Wellerstein这本书令人信服，又让人心惊胆战。它让读者直面了科学家和政府官员在决定哪些信息应当限制时遇到的难题。将包含了公开信息的杂志销毁看起来很荒谬，但如果这些信息在科学权威加持下会有一丝帮助敌国的风险，那是不是应当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呢？

核物理学家Ted Taylor在20世纪70年代做出了很有预见性的反驳，在谈到假如有一个恐怖组织想要获得核武器的话，“不要想得太复杂。”他说，真正危险的是裂变材料的存在，而非制造裂变材料的知识。“用简单的思维想一想，怎样做出能弄倒世贸大厦的东西”。几十年后我们知道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核武器。

Wellerstein的书中还提出了现代对于核武器以外研究的保密问题，涵盖了从网络安全到政治研究在内的一系列领域。例如，他指出一名美国海军情报分析员于1980年代被控从事间谍活动，并因将卫星拍摄的苏联核航空母舰照片交给了英国的防务杂志而被判入狱两年。（书中没有提到名字，此人名为Samuel Morison，后来被总统比尔·克林顿赦免了。）

快进40年，二十多岁的空军退伍兵Reality Winner也被判刑五年。她泄露了一份文件显示，俄罗斯试图操控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黑进了选民注册系统。泄露文档本身是违法的，但泄露晚间新闻都会谈的信息，看起来不像是能和泄露核军备竞赛机密一样严重的事。

现在，国家安全概念是如何发展至此的：泄露信息的行为本身，被认为比信息泄露所造成的实际影响更会危害国家安全？答案可能需要一本新的书来说明，但Wellerstein已经为有志研究这个黑暗角落的人打好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