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李小白
编辑丨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2021年12月29日凌晨3点，5000多人守在上海迪士尼门外，等待开园后抢购一只圣诞版的玲娜贝儿公仔；1200公里外，开业不久的“新贵”北京环球影城却没有这份被宠爱的殊荣——笼罩在它上空的，是严峻的冬日挑战。
2021年平安夜和圣诞节，北京突降寒潮，夜间最低气温达到-10℃。有无惧寒冷的游客拿着528元的门票进入环球影城，发现不仅“人山人海”的场面没有出现，核心大项目也只开放了一半。
连续两天，环球影城的飞跃侏罗纪、疯狂霸天虎、哈利波特区的鹰马飞行等过山车，以及室外的大黄蜂回旋机等项目都因气温安全考虑，整日关闭；好莱坞大道的“圣诞飘雪”也临时取消。
虽然游乐范围被大幅压缩，但乐园内多数项目的等候时间也仅在20-40分钟左右。这与2016年6月开业之初，上海迪士尼动辄超过150分钟的等候时长相比，有冰火之别。
冬日的萧条正成为环球影城的常态。极端天气，以及北京疫情防控标准提高、外地游客数量锐减固然是部分原因，但在去年9月20日开园一段火爆的“蜜月期”过后，据作者观察，从10月下旬进入初冬以来，环球影城始终存在客流不足的问题。
环球影城主要投资方、北京首旅集团董事长宋宇曾对媒体表示，开园后环球影城每年预计将接待游客1000-1200万人次。
中国主题公园研究院院长林焕杰认为这个数字很难达成。他对《棱镜》作者谈到：“环球影城冬天的经营如果能够达到正常经营40%的客流量，便是不错的。但不管使出什么招数，游客量都达不到他们的预计流量。”
冬日遇冷：人气最高时1万人
“赶上疫情期间开业，环球影城可以说是生不逢时。”中国主题公园研究院分院院长于雨对作者说。
2021年8月20日，万众瞩目中，环球影城进入了内测与试运营阶段。9月20日，乐园正式开门迎客。9、10两月，环球影城内人潮汹涌。社交媒体上，许多游客表示项目等候时间普遍在90-120分钟不等，人们为此创作了大量如何分配时间和体能排队的攻略。
两个月的火爆期过去，环球影城迎来了北京的第一个冬天。
进入11月，环球影城将营业时间从9-21点调整为10-19点；同时宣布“未来水世界”表演项目暂停。作为补充，11月21日起环球影城上线了1.5日门票。
据作者观察统计，进入冬季后，环球影城的入园人数锐减。除了最为火爆的飞跃侏罗纪会出现40-60分钟的排队，其余项目的等候时间一般在5-20分钟不等。鉴于环球影城的等候区曲折环绕，一般来说5-20分钟便是观众走过蜿蜒路径的时间。走到项目跟前时，则基本无须等候。
《棱镜》作者从10月下旬开始择机监测到的环球影城游乐项目排队时间
参考冬季排队时间，环球影城目前真实的入园人数究竟有多少？可以与内测和试运营期间的数据相互对比。
去年8月20日环球影城内测时，设置了上限1万人，并不设速通票。彼时，据《棱镜》报道，多数游乐项目的排队时间为20到60分钟之间不等。而变形金刚火种源争夺战、哈利波特禁忌之旅、飞跃侏罗纪的等候时间均超过40分钟。
若按照北京首旅集团董事长宋宇预计的年接待游客1000-1200万人次计算，环球影城单日的平均入园人次应在3-4万人左右。而按照淡季减半、旺季峰值封顶的波动规律，入园人数或在1.5-6万人之间波动。
而按照目前的排队时间计算，在环球影城冬日人气较高的日期，等候时间也仅与内测期间1万人上限的等候时间大致相当。
林焕杰认为，环球影城冬日遇冷并不奇怪。虽然乐园在设计中已考虑到了气温影响，例如调高了功夫熊猫区域的水温，在等候区内安装暖气，但“过山车都有塑胶零配件，热胀冷缩之下，安全不能兼顾。而且冬天游客体验高速旋转和刺激的项目，对身体也有损伤。如果下雪，地面湿滑，也会影响游客的出行”。
实际上，在全球的大型IP主题公园中，北京环球影城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特点可以说是一个异数。
一般来说，大型主题公园多建设在纬度较高、植被丰富、温暖潮湿，至少无冰冻期的区域。目前全球共有5家环球影城，分别位于北京、美国奥兰多和洛杉矶、新加坡、大阪；5家迪士尼乐园，分别位于上海、中国香港、巴黎、东京、奥兰多。其中奥兰多、新加坡常年气温高于15度，降雨量适中；洛杉矶、东京和大阪、巴黎的气候也相对温暖。而北京在其中纬度最高，气候也最为干燥。
外地游客：北上动力不足
虽然外界一直有环球影城于2001年便启动项目规划，落地北京花了20年的说法，但据林焕杰透露，环球影城的建设真正被提上日程是在2011年。
在当年的一次各方高层参与的论证会上，林焕杰曾发表观点，认为北京在气候条件、特殊意义、旅游人群等角度上，并不适合建设环球影城。最终经过谨慎的论证，环球影城的落地计划被高层推翻。
林焕杰谈到，作为迪士尼和环球影城这样大IP的国际性主题公园，外地客流约占60%以上。主题公园适合建在温暖如春的地方，北京的冬季气温会打消游客的出行愿望。
在美国奥兰多，冬季前往迪士尼乐园和环球影城的游客比夏季更多。2017年冬季，林焕杰在奥兰多迪士尼的阿凡达主题区，曾经花了4小时排队，体验了6分钟的项目。“主题公园排队并不是问题，重点在于欢乐的氛围。阿凡达区设在动物世界旁边，排队过程中所见之处都是景观和绿色植被，温度又宜人，这也会大大减少游客等候的烦躁情绪。”
一般来说，外地游客出行主要考虑三大成本：时间成本、经济成本、身体成本。“比如去东北滑雪，有时效性和季节性——去环球影城则无所谓。除非顺路经过，游客大可以选择夏天再来。因此不会有太多人专门在冬季将环球影城作为目的地，跑到北京来旅游。”林焕杰说。
作者在观察园区数据时，也得出了相似结论。环球影城入冬后，开始执行淡季票价：周一至周四418元，周五至周日528元。一般来说，票价越贵，则游客越多。但作者统计发现，环球影城冬季期间，周四人数往往很多，排队时间长。而周五票价贵100元后，人数明显减少。而会为了100元溢价，便改变出行日期的，往往是本地游客。这也可从侧面佐证，目前环球影城对外地游客的拉动力不足。
那么，作为国际性乐园，如果排除疫情因素，环球影城是否能吸引海外游客前来呢？林焕杰认为其拉动效应也不明显。“国际游客来北京更希望体验古都，去皇家景观游览。让他们专门来看环球影城是不可能的。国外做得更原汁原味，气候条件又好。”
此外，作为政治中心，北京每年要举办的重大会议和活动也增加了外地客流进京的不确定性。
以近期为例，去年11月后，所在地有新冠确诊病例的旅客被限制入京。11月23日后，所有进京旅客都需提供48小时内核酸检测证明。相对于其他城市，更加严格的准入标准，也无疑“劝退”了大量游客。
据林焕杰透露，在一系列的论证后，2011年，环球影城落地北京的计划被推翻。但2013年，环球影城项目又重新被搬上台面。这一次，除了主题公园本身的运营，环球影城也在城市规划、经济拉动、文化展示等方面，被赋予了更多意义。
林焕杰回忆，当时通州被称为“睡县”，为了促进当地经济，提升土地、交通、就业、税收等一系列地方性商业价值，环球影城最终通过了建设审批。
在修建过程中，北京市政府给予了环球影城极大的支持力度。“例如高速公路的开口，地铁、电力的配套，城市道路规划，都做到了提前性的公共投资和资源配套。”林焕杰说。
2016年，环球影城的中方投资方首寰投资以87亿元的“超低价”在通州拿下地块。为了保证环球影城内酒店的收入，开园前，园区周边的民宿也被集中清理整治。后期，随着北京市政府搬入通州，环球影城与当地的经济不断互动，逐渐表现出了更大的赋能效应。
但即便如此，当被问到环球影城是否有可能超过迪士尼，林焕杰表示：“绝无可能。”不仅上海的气候、客群、交通限制等与北京的情况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迪士尼的品牌和文化生命力，是环球影城难以比拟的。
“环球影城目前只能把20%到30%的北京本地客群拉回来。今后无论怎样经营，都会遇到上述困难。有些问题不是努力可以改变的。”林焕杰说。
迪士尼的情怀，环球影城学不会？
上海迪士尼从2016年开业以来，曾创造过一串漂亮的数字。据迪士尼官方数据显示：2018至2019年，超过三分之二的外地游客表示他们是为了迪士尼才到上海游玩。另据中国旅游研究院数据显示：2016年至2019年，上海迪士尼对上海市GDP年均拉动0.13%，上海实现旅游业增值1689.7亿元，占GDP比重上升至6.2%。
环球影城自然希望复刻这样的成绩，虽然在实操中，公司文化层面的差异并不那么容易跨越。
从分众角度看，迪士尼主打家庭氛围，环球影城则强调影视大IP的还原度和沉浸感。但在分众之外，迪士尼构建出的强大文化帝国矩阵，在全球都具有标杆意义。
“迪士尼可以围绕IP进行场域构建，并有效传导。公司下面有12位电影导演，没有一个知名的，但每年都能产出大量优秀的作品——他们传承的能力很难学。环球影城只是把握住了乐园建设的历史时机，在文化层面不是对手。”于雨说。
更多时候，环球影城是一个跟随者的角色。在美国奥兰多，环球影城和迪士尼长期面临直接的竞争。每4个月，双方就会各推出一个新的主题区。往往是迪士尼先强力营销，环球影城则不做推广，默不作声地复制。
未来在中国，情形或也相似。2016年上海迪士尼开业5年来，人气始终长盛不衰。从最早面向家庭、年轻人，上海迪士尼又逐渐征服了新的消费群体——上海大妈。于雨谈到：“上海大妈全国最有钱，又有时间，对于潮流消费特别热衷。玲娜贝儿就被定义为‘上海亲闺女’。”
此外，迪士尼还具备强大的消费洞察和纠错能力。例如迪士尼在巴黎初开业阶段，曾快速亏损10亿欧元。但公司迅速总结后发现，园内提供的主要是美式快餐汉堡，无法满足法国人爱吃的习惯和格调。而游乐项目过少、回城交通过于便捷，也导致多数游客不会选择入住酒店，难以形成二次消费。
目前，环球影城也存在相似问题。园区餐厅几乎都是西式套餐，味道也一言难尽。另据于雨透露，中方初期设定的游玩率是60%左右，也就是一天半到两天才能玩遍所有项目。但目前人气低迷，且交通便利，显然一天时间便足够让游客将所有项目打卡。
除了硬件设施，与迪士尼相比，环球影城更难学到的，是如何向游客和员工传递出最关键的快乐情绪。
环球影城内部员工曾对作者表示，他每天最多的工作就是填写各种表格，应对复杂的流程管理。但对主题公园究竟是什么、快乐是什么概念模糊。而对于迪士尼来说，这些都有具体的操作和文化可循。
“主题公园的本质是卖体验，迪士尼很大一部分工作在做员工的体验。在这个层面上，迪士尼是文化建设的天花板，环球影城则是一家普通公司。”于雨说。
于雨曾在国外与一些环球影城的高层接触，感觉许多环球影城主题公园的管理层均是传媒出身，并不太懂乐园的管理。“环球影城需要放下傲慢的架子。”
此外，环球影城还要应对后续IP乏力的问题。目前，哈利波特是环球影城的当家IP，但最早的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电影上映于2001年，IP生命已持续了20多年，开始显现出疲态。例如，目前大阪环球影城中，哈利波特园区的访问率已开始下降。
如何寻找和更新IP，将是环球影城的重大挑战。虽然一些真正的本土化创新，也被摸索出来。例如备受好评的“威震天脱口秀”，便很适合国人在语言幽默上的习惯。在美国环球影城，威震天只是一个拍照模型，但在中国被打造成了“话痨”，并有整套的趣味话术，成为了园内的网红。
但从整体的主题区和IP表现上看，类似的本土元素还比较稀缺。环球影城能否复刻出如上海迪士尼打造玲娜贝儿的产品和故事迭代能力，还值得商榷。而此时迪士尼正满怀野心，策划着将手中的漫威IP做全球式地打卡。
于雨谈到，迪士尼想让粉丝从上海、中国香港、东京、巴黎，打卡每个单独的漫威人物，再返回美国体验“复联”集合，制造一场庞大的粉丝狂欢。
正式开园3个多月来，环球影城看起来有些出师不利；但面临冬日低潮，林焕杰认为环球影城全年实现盈利还是问题不大。接下来，随着春天的到来、疫情的平复、外地游客的进入，环球影城仍会享受到它的早期“打卡红利”。只是开园后迅速进入冬季，错过了主题公园宝贵的“首期效应”时段，无法快速将运营、调试、消费习惯、链接建立起来，进入产品迭代阶段。“未来造成环球影城摸索、升级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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