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胜球探》的成功,和篮球电影的失落

2022-06-24 星期五

作者:木村拓周

在勇士队六战拿下 NBA 总冠军的同档期,Netflix 推出了新的篮球电影,《必胜球探(Hustle)》,由好莱坞最令人放心的喜剧面孔之一亚当·桑德勒 (Adam Sandler) 主演。

篮球赛场风风火火,但已经很久没有一部篮球电影获得这样酣畅的胜利了:影片目前获得 7.4 的 IMDB 评分和 92 的烂番茄评分,同时获得了影评人和大众观众的喜爱。大部分评论把它誉为近年来最好的篮球电影之一,少部分去掉了“之一”。


电影的灵魂自然是亚当·桑德勒。1966年出生的亚当·桑德勒在 80 年代的 The Cosby Show 和周六夜现场这样的喜剧节目里出道,后来专注于电影演出。凭借对体育的热爱,他主演过相当多的体育主题电影,为人熟知例如关于高尔夫球的《球场古惑仔 (Happy Gilmore)》、关于橄榄球的《最长第一码(The Longest Yard)》。

但他本人,真正最钟情的运动还是篮球——在《必胜球探》里,桑德勒扮演的主角多次调侃“足球不行”。实际上,在年纪渐长、身材逐渐球型化发展之前,桑德勒是一位出色的业余街球手。在 YouTube 上那些打球视频里,身高 1.75 米左右的亚当·桑德勒控球能力出色,擅长不看人传球,球风潇洒,让我们称之为北美周杰伦。


亚当·桑德勒在过去电影中的打球场景


《必胜球探》被认为是桑德勒对篮球的“一封情书”,尽管并不是由他亲自导演,电影仍处处充斥着他本人的标志性叙事——一个有气无力的中年男人,执着而低调地热爱着某样东西,这份热爱被一个生活中的意外所重新点燃,最终他和那个“意外”都收获了充分的美好。

具体到这部电影,“中年人”是一个发掘明日之星的球探,“意外”是一名埋没在西班牙街头的篮球天才,“美好”是主角球探顺利帮助后者进入了 NBA、自己也摆脱了球探岗位而收获了一份教练工作。

尽管仍然是一个关于励志和逆转的故事,没有在叙事上取得什么突破,《必胜球探》还是大受欢迎,成为六月以来美国最热门的电影。这一方面来源于桑德勒喜剧和 Netflix 之间的某种“天作之合”——例如他的前作、与詹妮弗·安妮斯顿合作演出的《谋杀疑案》,是 Netflix 整个 2019 年度最多人观看的电影,破了许多纪录国民级喜剧面孔为主要卖点的喜剧电影似乎正迎合了流媒体观影的关键模式。

另一方面,则主要被归因为电影努力忠实还原了球迷眼中的篮球世界:

电影的另一位主角、被埋没的西班牙篮球天才,由一个真正的 NBA 球员、西班牙国家队队员胡安·埃尔南戈麦斯出演。除此以外,大量现役或退役 NBA 球星、教练和老板,都在影片里客串了角色,如 J博士、奥尼尔、艾佛森、诺维茨基、里弗斯、库班,等等等。背景和主要拍摄地则是一座和篮球有着浓厚感情的城市,科比·布莱恩特的出生地,“友爱之城”(city of brotherly love) —— 费城。电影的导演 Jeremiah Zagar 也正是费城土生土长,得以把城市景观还原得足够道地。

图为《必胜球探》的主角和“反派”,分别由 NBA 球员胡安·埃尔南戈麦斯和安东尼·爱德华兹饰演

简而言之,《必胜球探》通过扎实的剧本、桑德勒可靠的演出,以及对篮球文化和城市景观的忠实还原,完全弥补了它作为体育电影在叙事上的老套,以至于被认为是近年来最好的篮球电影。

当然,这可能也因为篮球电影确实很长时间没有重要作品面世了。

被普遍认为最好的一些篮球电影,几乎集体出现在 90 年代到 00 年代,包括 96 年乔丹主演的《空中大灌篮(Space Jam)》这样的大商业片,名震一时的纪录片《篮球梦(Hoop Dreams)》,以及斯派克·李的《单挑(He Got Game)》、著名体育电影导演罗恩·谢尔顿的《黑白游龙(White Men Can't Jump)》、塞缪尔·杰克逊主演的《卡特教练(Coach Carter)》这样的剧情片。


斯派克·李导演的篮球电影《单挑》海报

8、90 年代,篮球和美国黑人尤其是贫困底层黑人的紧密联系被注意到,篮球作为一个文化现象(而不仅仅是高度商业化的体育运动项目)在美国广受讨论。其深层次的社会指向,往往是以种族为核心、交叉着阶层维度的资源不公和贫困问题。

那个时候的篮球电影们也分享同样的视角——

《篮球梦》展现了一个真正生活在贫困线上下的黑人小孩要追求“篮球梦”究竟会面临多少现实障碍,指出了“体育作为贫困黑人晋升通道”叙事的虚伪之处;《单挑》里斯派克·李选了雷·阿伦当主演,但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更接近马布里成长经验的故事,即一个在科尼岛这样的贫困社区长大的黑人高中生,通过篮球打出了名堂之后,却要面对比原先复杂多的家庭和社交问题;05年的《卡特教练(Coach Carter)》描述一个教练和他的年轻学生队员们之间既紧密又紧张的关系,讲述不同处境中的两代黑人看待历史伤痛和残酷现状的不同视角。

1994 年纪录片《篮球梦》

而迈入千禧年,在 NBA 这样的商业联盟、各式各样的体育用品品牌的推动下,经历了科比、詹姆斯和库里三代全球偶像之后,篮球项目的全球化进程持续加快。用一个篮球故事来讲述黑人社群艰难处境,这种文化叙事在影视剧这样的大型文化产品里逐渐走弱。尽管支撑 NBA 这样的联盟运转的运动员们依然是黑人居多,但在全球化市场的诱惑下,篮球电影逐渐和种族主题松绑。

近年来比较出圈的篮球电影,大多不再浓墨着笔于贫困黑人的困难处境。2019 史蒂芬·索德柏导演的《高飞鸟(High Flying Bird)》,主要的噱头索德伯格的风格化和 iPhone 拍摄,叙事深度和完整性都颇为应付;2020 年本·阿弗莱克主演的《回归之路(The Way Back)》讲述一个因为丧子之痛沉溺于酒精的白人篮球教练的自我救赎之路。



种族意味无可避免地逐渐消解后,如果说新近热门的篮球电影中仍然保有某种政治性的批评面向,则更多指向的是运动员个体和体育联盟、大型资本之间基于劳资关系的冲突。正如《必胜球探》的故事中,造成两位主角事业危机的反派,是那个从去世老爸那意外继承了球队,经营不善却盛气凌人的富二代球队老板。但这种“批评”自然也是蜻蜓点水。

当然,并不是说和种族议题、黑人处境“脱钩”后,就无法完成一部好的篮球电影。《必胜球探》从许多角度上看依然是一部值得看的篮球电影。作为一部喜剧电影,高浓度的感情、对篮球世界的充分尊重和还原(竟然还出现了街球手 The Professor),让球迷们热泪盈眶。

实际上可能不仅篮球,大部分体育项目所承载的政治意味,无论是20世纪那种国家、民族意义上的政治意味,还是以族裔、性别为社群单位的身份政治意味,似乎都在这个全球化的、被消费资本主义和社交媒体统治的时代无可避免地有所降低。另一方面,有志于表达黑人处境和种族议题的黑人电影创作者们,也比以前有了更多的工具,例如恐怖电影比起叙事实在难以创新的体育故事,他们可能也更愿意在其他方向里探索。




原文地址: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