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一对夫妻在租赁屋顶发现两条气息奄奄的狗狗，于是精心喂养起来，一年多后搬离时隔壁男邻居突然自称狗主人，要求归还，她拒绝后让对方报警。事后，这对夫妻犯盗窃罪一审被判拘役4个月。夫妻俩不服，已于5月29日提起上诉。法学专家称，若属侵占，两条狗的价值达不到立案标准。
涉案的两条狗狗。受访者 供图
喂养：租房发现楼顶有两条狗狗“气息奄奄”
这对夫妻中妻子叫贺岚（化名），山东人，目前居住在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
她告诉记者，2017年她为了爱情通过招考来到广州市增城区上班，2019年7月前后，她和丈夫租住在增城区荔城街某小区7楼。
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们所租的房子是复式楼，楼顶有个天台，租房当天夫妻俩和房东来到楼顶查看居住环境，突然看到天台上有两条白色犬只，“原来是两条萨摩耶犬，当时它们生病，处于奄奄一息状态。”
她说，他们问房东，那两条狗是否有主人，房东说不知道，“我们看到隔壁邻居家的房子一直空着的，里面没有人住，于是与房东一起下楼找到看管停车场的管理员，询问关于狗狗主人的情况，对方也称不知道是哪家的狗狗，我们认为这是被主人抛弃了的两条狗狗。”
她介绍说，她本来就养狗，家里有治狗生病的药物，于是拿来药物给那两条狗治病，还拿来食物给它们吃。见它们可怜的样子，夫妻俩开始照顾起来，有时会给它们洗澡，有时还与它们一起玩耍。
生变：搬家时带离“无主”狗狗被警方传唤，邻居现身自称狗主人并报警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
一年之后，贺岚夫妻俩有了新家，他们打算退租搬离。
2021年2月28日起，夫妻俩陆陆续续开始搬家。
3月1日凌晨时分，他俩搬离时因担心无人照看那两条狗狗，于是将它们一起带走。
丈夫说，新家较窄，在征求妻子同事彭女士意见后，对方同意将那两条狗狗暂时放在她家中照管。
然而，令夫妻俩没有料到的是，同年3月17日上午，贺岚正在上班，突然接到辖区派出所民警电话，称有事叫他们去一趟。
贺岚说，当天中午下班后，她和丈夫一起来到该派出所，这才得知有人报警称他们夫妻俩偷狗，民警问那两条狗狗的下落，他们道出实情，并从她同事彭女士家中将那两条狗狗送到派出所，归还给了报警人。
当天下午5时左右，贺岚和丈夫因涉嫌盗窃罪被羁押，次日被取保候审。
贺岚对记者回忆说，此前有一天，她在租住的那个小区碰到一陌生男子，对方问她是否见到过他的狗狗，“当时他没有说出狗狗的特征，我不知道他的狗狗长什么样子，我便说没有。”
她称，事后那名陌生男子通过那名看管停车场的管理员说她偷了他的狗狗，威胁要搞掉她的工作，她很气愤，害怕私下与他聊遭讹诈，“我就说你丢了东西应该报警，不能随便威胁别人。”
没想到，那名男子果真报了警。
狗主：此前未明确告知对方狗是自己的，这样他们就可以经常帮我照顾
记者采访获悉，该报警男子姓刘，系贺岚当初租赁屋隔壁的隔壁邻居。
刘某报警称，他在天台处饲养的两条萨摩耶犬被盗，一条公犬约65斤，一条母犬约55斤，均是纯白色，“这两条犬是2017年3月10日购买的，当时的价格是3500元，现在约值10000 元。”
刘某回忆说，2021年3月1日晚上9：30左右，他到天台喂狗时发现被盗，便到隔壁天台和楼下寻找未果，后来查看监控，发现租住在他家隔壁的隔壁的两夫妻有盗狗嫌疑。
刘某还称，次日下午该夫妻俩回到小区搬家具时，他通过他人告诉对方说，通过监控发现他们牵走了那两条狗狗，只要牵回来就算了，但对方说不是他们牵走的，“当时我在旁边听到后，把手机里的犬只照片给他们看，那名女子说会不会是搬家时不小心打开天台门，导致那两条犬只跑了出去，还假装称会打印一些寻狗启示贴出去。”
刘某介绍称，同年3月4日，他联系到那对夫妻的房东，将视频发给对方看，“我主要是想让房东劝一下那对夫妻，只要他们把狗牵回来就算了，结果房东和他们联系后，他们还是说没有偷狗，还把房东拉黑。”
刘某在一份“情况说明”中称，当初他将那两条年幼的萨摩耶犬买回家，养大一些后，将它们放在天台圈养起来。2019年7月的一天，他发现有人给那两条狗狗投喂，还将养狗的天台打扫得很干净，后来得知是那对租住的夫妻做的，“他们经常照顾这两条狗，刚好我自己也忙，就没怎么管了，有一次，那名女子独自到楼顶遛一条大黄狗，丢一些饼干给我的狗狗吃，当时我叫她不要给狗狗喂这些饼干。
他说，还有一次他在楼顶喂狗时，看到那名女子也在遛狗，“我叫她不要靠近，如果被狗伤到就不好了，那时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就是那两条狗狗的主人，但她肯定知道那两条白色萨摩耶犬是我饲养的。”
不过，刘某又称，“实际上，在那两条狗狗丢失前，我从未明确告知过该女子那两条狗狗是我的，这样他们就可以经常帮我照顾，我自己有时回不来也放心点。”
回忆当初报警的情况，刘某称，“她不承认是他们牵走了我的狗狗，还很生气，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明狗狗是你的，如果觉得是你的，你就报警，交谈很不愉快，我很生气，于是在3月4日报了警。”
他称，后来在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那对夫妻把狗狗还给了他，在民警的协调下，对方赔偿了他5000元，他出具了谅解书，表示不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
两条狗狗在抢食。
判决：夫妻俩犯盗窃罪一审判拘役4个月分别处罚金2000元
然而，让刘某没有料到的是，接到他的报警后，当地警方高度重视，立即介入调查。经价格认定，那两条狗狗价值3500元，2021年3月17日，贺岚夫妻俩被警方刑拘，次日被取保候审。
警方调查时，房东称，当初贺岚夫妻俩来租房时，他带他们去楼顶，发现那两条白色犬只，“它们看上去非常虚弱，没有拴狗绳，现场只有一两个狗兜，没有狗笼，地上有很多狗屎和泡沫饭盒，味道很臭。”
“当时他们问我那两条白色犬只是何人的，我说应该是那边住户的。”房东说，“当天我和他们到楼下停车场管理处询问那两条白色犬是何人的，管理员跟我们说是1栋7楼住户的。”
该管理员在接受民警调查时称，报警人是刘某，她经常看到他在小区出入，“他在楼顶天台养了两条狗，我记得他偶尔带它们外出。”“那对夫妻没有咨询过我那楼顶天台的狗是何人的。”
该管理员的丈夫则称，“那对夫妻搬走前，从来没有问过我楼上那两条白色犬只是谁的，那名狗主人没有将它们牵下楼，他就圈养在楼顶。”
2021年8月24日，广州市增城区检察院指控贺岚夫妻俩犯盗窃罪，向增城区法院提起公诉。
同年8月31日，贺岚夫妻俩被增城区法院继续取保候审。
检方指控称，2021年3月1日凌晨1时左右，他们夫妻俩到广州市增城区原租住处7楼天台，盗窃刘某饲养在那里的两条萨摩耶犬后逃离现场。同年3月17日，两人经公安机关传唤到案，并将两条狗狗归还给刘某，赔偿对方5000元，取得谅解。
检方认为，贺岚夫妻俩的行为均已构成盗窃罪，提请法院判处刑罚。
庭审时，贺岚否认控罪，辩称她没有见过狗的主人，当初看到那两条狗的生存环境比较差，故认为是被遗弃的，且在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一直喂养、照顾那两条狗狗，后因搬家才将它们拉走打算继续喂养。
她的辩护人称，贺岚没有非法占有那两条狗狗的主观故意，亦没有秘密窃取他人狗狗的客观行为，其行为不构成盗窃罪。同时称，现有证据无法证明夫妻俩当初带走的那两条狗狗是刘某的，两人一直认为那两条狗狗是被人遗弃的，担心搬家后没有人喂养才带走并放在同事家寄养，是在救助那两条狗狗，并非想非法占为己有。
辩护人同时还称，刘某报案时所说的狗只的重量与价格认定结论书有很大差别，且涉案的系成年犬，认定的价格违背成年犬市场交易定价。
贺岚丈夫也否认控罪，辩称夫妻俩对那两条狗狗喂养一年七个月后，搬家时因担心它们饿死才决定带走的。他的辩护律师认为，夫妻俩没有盗窃狗只的共同故意，只是有救助的合意。
增城区法院审理查明的事实，与检方指控的内容基本一致。
该院认为，贺岚夫妻俩无视国家法律，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盗窃他人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均已构成盗窃罪，检方指控他俩犯盗窃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
2022年5月19日，增城区法院一审宣判称，两人犯盗窃罪，判处拘役4个月，各处罚金2000元。
上诉：夫妻俩称事实认定存在错误望改判无罪
一审宣判后，贺岚夫妻俩不服，遂于2022年5月29日上诉至广州市中级法院，希望二审改判他俩无罪。
夫妻俩上诉时称，价格认定结论书的结论是错误的，没有任何依据表明两成年犬价值3500元，其市场价很难达到500元。
他们说，该案涉及的是成年犬而非幼年犬，幼年犬的价格仅是根据刘某自称的2017年购买时的微信付款记录。
“一般人会误以为成年犬的价格高于幼年犬，事实上截然相反，成年犬的价格远远低于幼年犬。相对而言，成年犬不容易建立感情、存在养不熟风险，狗太大了失去很多养宠物所追求的乐趣，还可能具有攻击性，气味较大，并潜在疾病风险。”夫妻俩在上诉状中称，这与幼年宠物犬完全不同，而且在喂养、粪便清洁、皮毛清洗、疫苗接种等方面都要花费很多精力、金钱，“这些问题决定了普通的杂交成年犬难以出售，甚至遭到遗弃。”
夫妻俩同时称，他们照顾狗只完全是出于爱心的无偿付出，连续照顾喂养1年7个月，花费逾千元，应当从“盗窃金额”中减掉这笔费用。
“我们主观上有充分理由认为涉案犬只是被遗弃的，而非明知是他人的而占有，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夫妻俩说，第一次发现那两条狗狗时，它们奄奄一息，瘦骨嶙峋，满身皮肤病，已多日无人喂养、治病，整个天台杂草丛生，全是狗狗的粪便和垃圾，很久没人打扫，现场虽有简易棚架以及喂食盆子，但喂养的盆子已结满厚厚一层污垢。“我们认为这两条狗是被弃养的，完全合情合理。”
对狗狗有较深研究的重庆籍爱狗人士廖红告诉记者，判断这两条狗狗的价格，要看狗的主人是否具有购买发票，是否有血统证书，是否有锌片，如果这些都没有，不好判断它的价格，甚至可以说它不值钱。
反思：夫妻俩怀疑遭讹诈主动叫对方报警，狗主人称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始料未及
那么，当初夫妻俩为何拒绝返还那两条涉案犬只？
他们称，案发之后，房东、停车场工作人员和刘某确实询问过他们关于带走狗狗的事，他们拒绝返还的原因是，自己喂养一年多，从不知道狗狗的主人原来就住在隔壁，在这期间狗的主人也没有表示任何感激，这是极不合常理的事，让他们有理由怀疑询问人刘某根本不是狗的主人，而只是讹诈，或者他丢失的狗根本就不是那两只被他们夫妻俩喂养了一年多的狗。
他们解释说，“自己好心却被说成偷狗，这让我们非常生气，所以才会主动告知对方，如果认为偷了你的狗，你就报警吧。”
自称是狗主人的刘某介绍说，有一天他得知那对夫妻俩因那两条狗狗的事被判了刑，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事后我想，她当时不愿意将那两条狗狗还给我，可能是认为我说我住在隔壁，却一直没告诉她我是狗的主人，也许有责怪我未悉心照料狗只的过错吧。”刘某说，她帮他喂养那么久，对那两条狗狗可能产生了感情。
刘某认为，本是邻里关系，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这是他始料未及的，“那对夫妻虽有不当行为，但最终我本人没有受到什么实际损失，他们还帮我照顾了狗狗，如果因为这些就让他们入刑，不但丢了工作，还留下无法磨灭的人生污点，这是我本人不愿看到的，这会让我感到愧疚，觉得是我连累了他们。”
法学专家：
是盗窃还是侵占值得商榷，侵占罪起刑点是2万元该案达不到立案标准
华南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潘星丞介绍称，该案的事实有待进一步查清，该案定性究竟是盗窃还是侵占，值得商榷。
他说，从裁判说理上看，一审判决只关注客观方面，而忽视了被告人主观心理对定罪的影响。从一审判决各方描述的情况来看，一般人在主观上有理由认为，那两条狗是有主人的，不是街上的流浪狗，但同时也有理由认为，它们的主人搬走后，将它们遗弃了。
对于养狗人士来说，他们的看法可能更精细些，可能会认识到那是杂交犬，价值不高，不是幼年犬而是成年犬，如果这种成年犬是常被遗弃的，养狗人士就更有理由推定“那两只狗狗是被遗弃的。”
潘教授称，这种主观认识虽然不正确，却是合理的，也就是说，那两条狗虽然是有主人的，仍未被遗弃，但一个“处于被告人情境下的第三人”往往会误认为那两条狗是被遗弃的。这种主观错误将影响行为人的定罪。具体来说，被告夫妻客观上虽符合盗窃罪的规定，系“窃取他人财物”，但主观上却合理地认为自己“不是窃取他人财物，而是拾养被遗弃的狗狗”，盗窃罪不能成立。
他说，事后狗主人向夫妻俩要求归还，他俩应当归还，拒不归还的行为可能构成侵占，侵占是将自己已经合法占有的他人财物转变为非法占有，夫妻俩之前救助狗狗的行为，可以认定为民法上的无因管理，此时他们是合法占有并管理那两条狗狗的，假如那两条狗狗咬人了，他们作为无因管理人甚至是要负责任的。但这只是“占有”，而不是“所有”，当所有人要求归还时，他们便不能继续“合法占有”了，否则他们的“占有”不再“合法”，便转变为“侵占”，但侵占罪的起刑点是2万元，该案远远达不到立案标准。
社会学家：
邻里之间和睦相处是一种艺术
邻里之间因两条狗狗的事，导致夫妻俩一审被判刑，如果事前好好沟通，也许能相处甚欢。
那么，邻里之间应当如何相处呢？
重庆籍社会学家谭刚强认为，和睦相处是一种艺术，现代社会的楼宇邻居，传统民间话语称为街坊邻居，街坊邻居最为重要的相处艺术在于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帮助，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说，该案涉及的双方当事人，之所以最终因为两条狗狗的归宿问题，把一个本来完全可通过交流沟通解决的问题变成了一场诉讼，主体看还是因交流沟通不畅、不够造成的，对误以为自己是“遗弃狗狗收养者”的这对夫妻来说，事前虽询问过房东和停车场工作人员，以证明自己之为非主观故意“偷窃之为”，但他们恰恰把最应该告知备案的居委会忘掉了，对自称为狗主人的刘某来说，他是一种典型的“投机取巧”或“乘机获利”行为，自己的不明确告知，既阻断了这对夫妻对狗主人身份的认定，也滋养了夫妻俩因怀疑而有意隐瞒狗狗去向的行为，双方无形呈示的心理芥蒂，最终形成了自然拉大的司法判定方案。
他说，邻里之间有时会遇上一些凡俗杂事，会因个性情绪与待人风格差异而形成沟通的某些不必要阻隔或冲突，而这些均不是“两仇相待”的理由，只要邻里多些交流、告知、平和，多些互助、理解、宽谅，即便矛盾发生时，也能很快在平心静气中得以顺理消解，邻里间的和睦相处，需要和谐沟通这门艺术介入。
谭刚强认为，和睦相处是一种艺术，远亲不如近邻，遇到邻里有困难，应伸出友谊之手帮助度过难关，假如遇到涉及个人利益的事，不应该相互倾扎，而应相互谦让，有时候邻里之间可能会因一些琐事吵架，但应该相互理解。
他提醒说，宽容是美德，懂得宽容就会懂得生活的不易，彼此之间相互尊重，退一步海阔开空，让三分风清云淡，和谐的邻里关系，能让生活更加美好。华商报记者 陈有谋 黄平 编辑 李振
当事人回应>>我在疫情期间救助了两只狗狗：喂养一年半后 有人因此要把我送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