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民主党和拜登的行动之夏,特朗普的法律麻烦以及愈发复杂的中期选举 (上)

2022-08-15 星期一

漫不经心之间,日子已经到了22年的8月中旬。按说这个格外酷热的夏日,从政治周期上来看应该是秋天“大日子”前的沉闷期酝酿期,枯燥的基调上顶多加一些立法项目上的日常扯皮。然而,自打2020世界进入新冠时代以来,所谓的“黑天鹅“,”灰犀牛“等以往的低频率事件现在已然是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一新的时代特征,不仅仅局限于正经历着百年未有大变局的东方大国,对于正在面临空前政治极化和社会撕裂的前灯塔国美国来说也是一样。僵化的立法机制,极化的政治格局,和选举年的固定节奏,让外界和华府都很难对中期选举前的夏日抱有任何期待。但是,现实和预期相差甚远,在2022年可谓是司空见惯。本以为已经是全方面搁浅的拜登的国内立法议程和政策推动,突然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中迎来了重大转折。


执政艰难的拜登

尽管最终民主党把控国会通过的控枪方案,芯片法案,以及张冠李戴命名为《缩减通胀法案》的环境和民生开支计划,都是历经波折之后规模再三缩水的迷你版。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一揽子法案通过国会之后,算上去年拜登签署的1.9万亿疫情纾困和基建法案两项重大立法成就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改革邮局和退伍军人医保体系的法案,拜登这一年半时间,从自由派的角度来看,在国内立法和政策推行层面可以称之为大体成功。当然,最近出现的什么拜登这两年立法成就是自林登·约翰逊伟大社会以来最大的,什么这些法案将挽救资本主义,多少有点吹捧用力过猛,接近于嘎吹的境界。但考虑到民主党在国会两院微乎其微的席位优势,拜登和国会民主党人能兑现相当一部分竞选承诺,将政策纲领转化为实质立法实属不易。

拜登的议程赶在夏日之前“完美”收官,起到得另一个作用。给民主党本来低迷的士气和军心打了一剂强心针。众所周知,中期选举一向是在任总统政党所面临的最大难题。自打拜登支持率从阿富汗撤军后跌破五成一路下滑,甚至是在7月初跌破四成创下新低以来,民主党整体上下对中期选举的前景就非常悲观。拜登议程的持续卡壳更是让己方阵营的士气低迷,自由派选民缺乏投票的积极性。

眼看着民主党就将走向2010和2014中期选举惨败的老路的时候,拜登政府这一系列政策组合拳的实施,加上最高法院在堕胎权上的判决,以及高油价和高通胀问题逐渐出现好转迹象的新经济形势,给予了民主党一个中期选举逆势而上,最起码是止损的机会。(最终能不能把握住,那是另一回事)


民主党面临中期选举的考验

然而,拜登和民主党还没来得及庆祝多久,最近神隐许久的前大统领特朗普很快就把头条抢了过去。就在本周一晚上,联邦调查局“(FBI)突袭”了特朗普现在的主要居所-弗罗里达州海湖庄园,对这位前总统的住宅进行了搜查和“抄家“。鉴于在美国二百年历史中,还从未有过前总统或现任总统遇到过被调查”抄家“的情况,如此重大的调查行动,显然是经过了司法部长加兰德,FBI局长雷以及联邦法官乃至大陪审团听证等多项手续。但是根据传出来的消息,FBI的行动似乎只是基于要追回调查特朗普卸任后带走的文档和机密文件,让人不禁产生为何会因为这样类似的“小事”而大动干戈的怀疑。

特朗普被调查的爆炸新闻,引来了外界和两党的高度关注。很快,我们就看到了共和党上上下下的官员和重要人物,无论是否是属于特朗普的铁杆阵营还是共和党内的建制派疑川派,都表态对FBI和司法部的行为表示质疑和愤慨。一时之间,本来党内领袖地位面临挑战的特朗普,一下子回到了前两年在党内“一统天下”“唯我独尊”的状态。哪怕是原先有意疏离特朗普另立门户的弗罗里达州长德桑蒂斯,现在也不得不向特朗普表忠心献忠诚。现在来看,如果2024年特朗普选择参选的话,大概率将在党内初选中会是一马平川,毫无阻拦,与其说是初选不如说是二次加冕。


遭遇抄家的特朗普,政治上倒是收获不少

不过,对特朗普有利的事情,未必就对共和党的前景有利。尤其是今年中期选举在即的情况下,本来淡出公众视野的特朗普重回政治舞台的前沿,或许会刺激那些只为他投票的低频率共和党选民出来投票给共和党的国会候选人,进一步放大共和党的中选优势;但与此同时,特朗普的重新出现,也可能会让那些本来在他执政年间疏离共和党的城郊选民重新思考他们今年因为经济问题而回流共和党的想法。

种种因素相加,今年的中期选举形势,即便是在这个还有百日的紧迫当口,变得愈发扑朔迷离。共和党收回众议院控制权的概率板上钉钉不假,但具体能获得多少席位的未来缓冲空间仍扑朔迷离。而两党争斗激烈的参议院,不断推出问题候选人的共和党,能否凭借着中期选举的大势来瓦解民主党参议员们的现任优势,现在也还难以预料。随着多布斯案后民主党国会选情民调持续上扬,甚至在均值中持平反超共和党,共和党人口中所说的如14年一样的10月崩盘还能否再度重现?可能只有时间,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民主党和拜登的行动之夏

如果要是以一一比对去年拜登上任之初雄心壮志所提出的一揽子计划和一年半后国会实际通过的立法款项作为评判标准来打分的话,拜登和民主党议程在达成程度上估计也就勉强达到一个及格分的水平,毕竟拜登和民主党原先设想的宏伟前景和最终的成功相比,实现的程度可能只有三分之一到五成左右,能打到及格分已经算是十分慷慨了。但是,立法施政和选举画大饼充电不要钱不同,是要基于遵从政治现实和大环境的。考虑到几个月前拜登议程几乎彻底搁浅的悲观前景,现如今这些有限的成就,已经足以让大部分民主党人感到欢欣鼓舞了。

民主党在国会两院极微的席位优势,特别是参院处于50:50平手格局的实际情况,使得任何民主党总统提出的计划,都必须要运用走后门只需要简单多数的预算协调程序和经过与共和党商量妥协的谈判之后,才有机会通过。即便拜登是罗斯福,林登·约翰逊再世,想要推动完整通过预想版本的自由主义立法,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再精彩的操作,仍然需要操作空间。显然,拜登本人和大部分民主党议员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到现在甚至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基建法案已经通过,显然是民主党和拜登宣传工作上的失误

只是,在设置预期和引导公众印象这一方面的工作,拜登和民主党做得十分糟糕。宣传工作的不到位,让外界和民主党选民对于拜登政府的立法成功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这种现实和预期的脱节,是过去几个月中拜登因议程卡壳而在民主党内支持率持续走低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在这一系列法案过关国会之后,拜登在这方面的窘态或许会得到缓解,带来党内士气的提升和民心回流。党内民心的回流,自然是对民主党未来的中期选举乃至24年的大选前景都有着正面影响。但这种宣传工作上的失误,仍应该被未来的政府和执政党引以为戒。

民主党之所以能在这个酷热的夏日迎来了枯木逢春式的“行动之夏“,还是得感谢过去一年他们议程所面临的最大拦路虎——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乔·曼钦。有关乔·曼钦的故事,我们已经讲过很多,这里就不再过多的解释他的行为模式和意识形态由来原因。不可否认的是,作为民主党50人参院党团中最保守的一极,曼钦频繁给民主党和拜登的立法施政施加阻挠和浇冷水,不仅仅是源于他来自深红州的独特政治属性,很多时候,包括他去年年末一票否决的“重建美好未来”计划的举动,都和他个人的喜好恩怨,和琢磨不定的性格有着巨大的关系。

比如这次民主党能在参院通过7700亿规模的预算协调法案,靠的是曼钦和参院多数党领袖舒默的点对点谈判,这一点民主党和拜登都要“感谢”曼钦;但曼钦也没少在谈判过程中整出来幺蛾子,他在预算协调法案中是否要包括能源和气候相关的支出问题上反复横跳,可谓是整得其他参院民主党人精疲力竭,却敢怒不敢言(不过,如果你是阴谋论或下大棋理论的拥护者,你也可以认为曼钦这出是为了拿共和党领袖麦康纳尔开涮)。


要让这俩人同意,可不容易啊

当然,曼钦最终愿意放行加上另一位麻烦塞内玛在扭扭捏捏并修改了部分法案条款后也表示同意这份名为《缩减通胀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的预算协调案,已经是让绝大部分民主党人和拜登“感激涕零“并激动不已。虽然最早3.5万亿的规模经过瘦身之后只剩下了7700亿的一小部分,但这份IRA已经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针对气候变化问题和新能源领域进行大规模投资和立法行动,而其余有关限制美国药品价格,允许政府医保和药企砍价和给加入企业最低税的举措,也是民主党苦苦追求二三十年才终于实现的几大夙愿。只待众议院周五通过,这些自克林顿年间以来民主党就在推动的政策终于完成了艰难的落地过程


转折的来源

那么民主党和拜登在议程长期搁浅后究竟是怎么做到“破局”的呢?了要感谢曼钦的回心转意,可能更多还是和拜登使用总统权力方式方法的转变有关。

在美国政治进入超极化周期的今天,如果作为政党领袖的总统积极介入立法过程,那必然会引起反对党的天然反对和阻挠。即便是拜登作为一个老“国会人”,在参议院有着丰富的人脉和关系,他作为总统的新身份让他不再能发挥奥巴马年间国会疏通人和传信者类似的作用。纵观拜登上台以来和国会两党所打的这些交道,并没有看出来他当了36年参议员的特殊经历让他和以往的近代总统有多少不同。足以说明身份的转变,在政治中起到的作用,恐怕是要比经验和人际关系要大得多。

去年执政初期,拜登在支持率尚可的情况下,总是频繁介入国会的议事谈判过程,亲自下场来推动自己的立法议程进展。然而这套手段,除去一开始强行说服曼钦投票支持1.9万亿疫情纾困计划外,并没有取得什么有效成果。由拜登主导和共和党参议员直接进行的基建问题点对点谈判,经过了漫长讨论后最终崩盘。反倒是由国会自己内部主导的谈判沟通过程,最后结出了果实,让基建法案(同样也是缩水版)得以通过。年末,为了顺利通过《重建美好计划》,拜登亲自操刀和曼钦塞内玛进行谈判。

然而,总统下场固然提高了谈判的格局,给足了议员本身面子,但顶层微操的另一个后果则是高级别谈判所带来的高期待和巨大失败风险。重压之下,曼钦这样的错位议员没有屈从于白宫的压力,反而是直接“跳反”给重建美好计划判了死刑。拜登下场却无法说动曼钦,于是乎,最终结果是不仅拜登丢了脸,曼钦本人也没少受到党内同僚和外界人士的抨击。

曼钦去年年末单方面否决BBB,让拜登和民主党都很难堪

很明显,民主党和拜登都不愿看到这种双输的局面再度上演。于是,在进入新年后,永远把自己当成一个参院人的拜登按捺住了自己的本能反应,放手让曼钦去和舒默自己协商。在曼钦7月份因为高通胀而放弃支持能源和气候变化开支后,拜登仍保持了沉默,直到最后关头曼钦再度反转,宣布和舒默达成妥协后,拜登才又和这位自己党内最大的麻烦重新会面。

这类“自由放纵”,任由国会自行动作达成一致的策略,和大部分总统,尤其是前任总统特朗普的行事作风有较大的出入。但也正是这种相对消极,置身事外的逍遥派做法,让拜登完成了一年前和其他民主党总统都没完成的一系列政策目标。倘若拜登从一开始就强势介入,推动芯片和控枪这两个需要参院60票超级多数支持的法案通过国会的话,很难想象国会共和党人会愿意和民主党达成妥协。以退为进,顺其自然,未必不是一个最优解。

诚然,拜登能取得立法方面突破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有民主党微弱的国会两院优势作为根基,在降低预期再三压低法案规模的情况下,大概率也会有一些法案能蒙混过关。不过,前进半步,也说得上是进展,总比原地踏步强。即便是像由中美科技竞争法案那样最终缩水成一个只围绕芯片和半导体行业投资拨款的“芯片法案“(再度证实了一些人口中美国政界达成反华政策共识的理论很难经得起推敲),520亿的芯片专款仍会对整个半导体行业乃至全球供应链带来巨大的影响。

而张冠李戴的《缩减通胀法案》,规模虽缩水了7成之多,却仍破天荒的拨出了3300亿巨款来大力发展美国的清洁能源并应对气候变化这一全球性治理难题,也算是达成了民主党内环保派的一大心愿。至于法案中针对胰岛素定价施加的限制和允许老年医保(Medicare)在处方药价格上与药厂划价等举措,或许和民主党一开始所期望的一揽子医保进一步改革相去甚远,但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不可一世的药企在政治斗争中遭遇重大挫折。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拜登和民主党通过的一系列法案,短期内都很难见到效果,更多是一些可能功在千秋(当然也可能是埋雷)的长期布局。因此,民主党和拜登能从立法议程成功上收获多少新的选票和中期选举助力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除开之前所提的收拢党内民心成功保证投票率的“托底效益“外,其他方面拜登和民主党人更多的受还是制于中期选举本身的周期性和经济社会方面的外部性事件。

差不多完了,别尴吹了

总之,拜登和民主党人是可以高兴一会儿,但要想指望这几个举措来扭转乾坤,那可能还是想多了。哦,至于把拜登这两年比作林登·约翰逊以来最有成效的国会会期,我只能说拜登和民主党人的”成就“,相对于他们“可怜”的国会席位优势,那自然是不小,要纵向和克林顿与奥巴马头两年相比,也只能说是半斤八两,甚至很难超过奥巴马头两年(毕竟人家参院可是有59-60票)。有些时候,视野还是得跳出当下,不能随便信口开河拿历史当空气。


民主党方面因素对中期选举的潜在影响

结合前文所述,不难看出自6月份以来,美国政治的大环境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种种迹象都表明,原先共和党所期待的高通胀加经济衰退加总统支持率低迷的而躺赢的完美局面,可能不会是今年中期选举的实际背景情况。这并不是说共和党就不会“赢”得中期选举,毕竟民主党在众院个位数的优势,经过选区重划的洗牌后基本没有任何希望守住。但原先共和党所期望能够复制2010或1994那样狂赢50席的前景,现在可能暂时是化为了泡影。

共和党预期可能下滑

造成这种大环境变迁的主要原因,无外乎是经济和堕胎这两个问题上发生的变动。罗伊诉韦德案和堕胎权在联邦层面的覆灭,开启了一个后堕胎权的美国政坛新时代。虽然包括我本人在内的许多人都在6月份多布斯案判决下来前认为堕胎权宪法保护被推翻可能不会给中期选举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都觉得堕胎问题是一个美国社会中两派矛盾根深蒂固的分裂性议题,自由保守两派选民都会被这份判决而动员。

堕胎权斗争撬动中期选举?

但现实的结果却是十分打脸的(起码就现在来看)。多布斯案后,民主党的民调和选举表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却稳定正向的上扬。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拉平了和共和党在国会控制倾向民调(Generic Ballot)上的差距。而近期几场补缺选举中,民主党则先后在内布拉斯加州和明尼苏达州第一国会选区两个共和党占大优的补缺选举中超常发挥,表现超出基本盘力量对比将近十个百分点。还有就是禁止堕胎的公投在深红州堪萨斯的脆败,似乎都说明了共和党可能会因为堕胎问题而遭遇选举麻烦。

暂时追平

当然,民主党此时此刻因多布斯案而获得的助力能否维持到11月份,而堪萨斯公投结果所阐明的选民在堕胎议题上的立场倾向能否转化折射到选择国会候选人的倾向上,目前仍然存疑。选政策不同于选人,想必这一点并不难以理解,堕胎问题很可能也不例外(要是选民都按政策选,那民主党基本救输不了)。

与此同时,油价从6月份达到历史新高均价超过5美元一加仑之后,开始逐渐下滑,截止到八月初已经跌破了4美元的水平。伴随着能源价格的下跌和美联储的一顿操作,美国的通胀水平也在七月出现了今年以来罕见的放缓。尽管美国已经连续两个季度出现GDP负增长的情况,极为强劲的就业数据似乎预示着这轮 “技术性经济衰退” ,并没有想象中糟糕(估计是没到时候)。

不管怎么说,这一系列变数的直接后果,是拜登的支持率出现了小幅回暖,从原先的三成多回到了四成的水平。这种微弱的进步,不能说有多么重要,因为拜登的支持率仍处于一个非常低的危险区间,但不可否认的是短暂上扬总比持续下滑要好。倘若拜登的支持率能持续回暖,在中期选举时达到哪怕45%这样的水平,那民主党保住参院,避免众院输的过惨就十分现实了。

虽有回暖, 依然很低

不过呢,选举并非是只看一个党和大环境的,美国政治中另一个重要政党共和党和他们的领袖特朗普,同样是这场选举中会起关键作用的一股核心力量。这也是我们,下半篇文章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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