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老人赶十里山路看乡土川剧,编排《今日说法》桥段受追捧_戏班

2021-01-08 星期五

戏台坐落在荒山之中。土台上立着几根枯树干,裹上条纹塑料布,将戏班随身带的地毯铺上,幕布挂上,戏台就算完成了。两块石头压着一张红纸,毛笔写了字,就当报幕了,大英县贵英川剧团,《三娘教子》。

没有水电,演员唱得嗓子冒烟,村民听不到词儿。演员从离得最近的村民家牵了一条电线,拉了一千三百米,才解决了话筒和喇叭的问题。

除了两面山,伏地的衰草,再没别的了。

戏台简陋,戏班演员把大喇叭绑在老树根上。2014年3月

台上台下,双双入戏。2014年3月

那场演出,是刘莉的镜头下,王贵英戏班最后一次“齐活儿”(全员到齐)。六岁的孙女邓灵脂也要上台,头一天,王贵英特意把邓灵脂叫到跟前,让她过了好几遍才放心。

刘莉跟拍的贵英戏班是唱庙戏的,比较特殊。每年十月到次年五月,农闲季节,他们游走在四川乡间,每逢哪个村子有祭祀,或者到了传统纪念日,就由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担任会首,邀请他们唱三天大戏。

演员在幕后商量演出剧情的细节。2012年2月

忠孝仁义的故事最受欢迎。老人尤其爱听改编的故事,情杀,仇杀,子女争夺父母的财产,演员把《今日说法》上的桥段拿来编排,安到村里的人头上。不孝的子孙被雷劈死,台上演得落泪,老人听了落泪。

唱到剧情里遭遇大变,流落街头,演员下台拿着帽子乞讨,老人也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五毛,一块。

戏班在赵王庙演出。2014年3月

《李三娘》是一场苦情戏,眼泪和乞讨贯穿剧情始终。2018年3月

庙戏更像是这些老人的聚会。凌晨三四点,附近村子的老人早早地起床,走十几里路,爬山,专门为了看戏。一些老人脖子上挂着两三百块钱买来的听戏机,儿女出去打工,留他们在家里带孙子。做好两餐饭,孙子去上学,除了孤零零地守着房子,他们没有别的事做。

很多戏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台上的面孔几十年前就见过,“年轻时可漂亮了。”

相框里装着演员们年轻时的剧照,拍摄于五十年前。2013年7月

家庭戏班

1969年,刘莉生于四川内江,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几乎每个月镇上都有大队的戏班来巡演,看戏像过节。

2010年,她偶然听说家附近还有个戏班,那时她刚迷上摄影,想去拍照片。到现在,她一共拍了十六个草根戏班,成员大多都是中老年。如今,已经有七个戏班无以为继,有的因为班主去世,有的是因为赔钱。

演员们抬着戏班的箱子,走在乡间小路上。2016年3月

化妆桌临时摆放在后台的土坡上。2014年3月

杆上晾晒着被雨水打湿的戏服。2014年3月

为了拍摄,刘莉和他们同吃同住。戏班大多是前台唱戏,后台睡觉。十个演员挤在十几平米的地方,拿板凳拼个床,或者打地铺,铺上稻草、褥子,有演员是小两口,顶多再拉个帘。

戏班的生活很简单。下午第二场戏结束,吃了村民送的晚饭,天蒙蒙黑,演员们就着村民端来的水洗脸、洗脚,钻进被窝。有一阵流行十字绣,女演员们凑在一起绣。有人爱看电视剧,头上戴着一个小探照灯,捧着屏幕。智能手机普及后,年轻男孩喜欢打王者荣耀。

一辆二手小货车是代红英夫妇流动的家。2018年3月

演员临时借住在寺庙的佛堂。2014年2月

刘莉刚开始跟拍贵英戏班是2014年。那时戏班的生意还可以,每年要唱两百多天。

王贵英和丈夫邓承顺都是六十年代生人,1978年,川剧火热,镇上每个月都有演出,他们考进象山川剧团,走到了一起。

九十年代,川剧迅速地衰落,象山剧团关闭后,他们开始了搭班子的生活,像无脚的鸟,漂在各个剧团之间。直到2000年,他们自己组了班子。

王贵英、邓承顺带着孙子孙女在戏班生活。2014年4月

儿子邓虎、邓东从小学戏,十几岁就登台演出。二儿媳石冬梅也因戏结缘。

孙女邓灵脂还在襁褓里时,戏班抽不出人手,石冬梅用布条拦腰绕一道,胸前交叉,把她拴在背上的包裹里,腾出两手登台打鼓。再大一点,父母台上演戏,小孩就搁在戏台一边,在视线范围内,换场随时照料。

从小在戏班泡着,两三岁时,邓灵脂就能跟着唱一些选段。再大一些,喜欢偷穿妈妈的戏鞋,打了几遍都不改。

邓灵脂和弟弟邓远鑫在后台看戏。2016年1月

时间长了,刘莉和戏班演员成了朋友。他们总是叫她“刘记者”,任凭刘莉怎么解释,自己只是来拍照的。后来刘莉知道,他们管挂着照相机的都叫记者,被官方承认是这些演员共同的期盼,他们幻想被人关注后,养老金能有所着落。

刘莉开始跟拍时,戏班唱一天戏的酬金只有五百,如今涨到了八百,一千。但王贵英这个家庭戏班却是越来越难维持。

演出结束后,贵英戏班在路边等车转场。2019年3月

先是儿子邓东出去打工了,再后来老伴、儿媳妇冬梅也跟着去了。

被三个孙子绊在老家的王贵英,为了攒起一个戏班,不得不从外面请演员。戏班的成本支出增加了,戏约却越来越少,费用要靠庙里的信徒集资,村里老人越来越少,常常凑不出来钱来。

为了节约演出成本,演员要轮流参与伴奏。2014年3月

很多川剧演员也是农民,工人,反串演员。王贵英的地就没有荒废,不唱戏的时候,她要回家种菜,熬饲料,喂三头母猪。刘莉见过最小的演员是九零后,因为父辈唱戏入了行,成家以后,唱戏养不活孩子,他改做水电工。

他们用其他的身份养活自己的爱好。李茂银爱唱旦角,网名是“川剧梦想”,但是唱戏挣得少,李茂银只能走台,唱歌跳舞,反串成女主持人,偶尔去王贵英的戏班过过瘾。

戏班收留了一些无处可去的人。戏班里的廖勇,打过工,唱过园子戏,后来却不幸患了眼癌,失明以后,廖勇学过盲人按摩,最终还是回到了老本行。

75岁老艺人刘荣光,14岁登台,唱了一辈子戏。2018年7月

戏班的戏帽、装着油彩的化妆盒、用于卸妆的菜籽油,散乱地堆放在篱笆上。2015年1月

在重庆签了公司的邓东,依靠川剧的底子表演变脸,一个月有一万多的收入。他计划着过两年搞一家婚庆公司,自己当老板,表演的功夫都可以用上。石冬梅转型做钢管舞老师,离开戏班以后,她才觉得戏班的日子确实不容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演员趁着候场的间隙匆忙吃下一碗面。2014年2月

连续转场演出,疲惫的演员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安然入睡。2014年4月

很多演员不让自己的孩子再学戏,“以后没有饭吃”。王贵英也支持孩子出去打工,为了现实生计的考虑。就拿今年来说,贵英戏班没开过一次张,疫情是一个原因,很多小的庙宇因为没有政府批文被取缔,也让戏班的处境越来越难。

但王贵英心里还是希望川剧能在家族里传下去,她已经开始帮孙女物色着戏校,哪怕是当作一个爱好。

村民跟着戏班走在乡间小道上。2014年7月

注:“侯登科纪实摄影奖”是国内第一个民间的、公益的、以摄影家个人命名的纪实摄影奖,自2007年开展首届评选,致力于推动纪实摄影对中国当代社会生活的关注。目前,该奖由深圳市越众历史影像馆承办,第八届奖项作品正在征集中。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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