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

2021-01-06 星期三

新京报讯(记者 汪畅)“女,无名氏,年龄约50岁,身高约155厘米,发现地点在宜宾市南溪区罗龙街道三块石长江水域,发现时间2020年12月15日,死亡原因不明。”


“男,无名氏,智力残疾,年龄不详,发现时间2016年8月3日,抢救无效死亡。”


这些散落的无名逝者,被发现的地点各异,高山上、林莽间、入海口,工地边……他们不知名姓,没有年龄,甚至连容貌也不为人知,性别成为身份特征里唯一鲜明的一点。在一个无名逝者网站,他们被汇聚到一起。


这个专门记录在中国发现的无名逝者的网站,名为“全国无名逝者数据库”,创办人叫张大勇,57岁的河南人,运行8年后,已有113页无名逝者的信息。


无名逝者网站。网站截图


寻亲的启发


30年前瘫痪在床的张大勇患有强直性脊柱炎,连翻身、扭头都做不到,全身上下能活动的,只有自己的双臂和双手。


上世纪90年代,总在报纸中缝看到寻人启事的张大勇,就希望能汇总这些信息,以便让寻亲家庭更便捷地找到亲人。


2001年,在弟弟的帮助下,张大勇的寻人网站建立起来,其中有“人寻家”“家寻人”“寻朋友”“寻老师”以及“无名尸”等板块。


很快,一些寻亲家庭通过网站联系起来,形成各种寻亲团,并于2002年、2003年和2004年连续3次到江苏、浙江、上海寻亲。据张大勇统计,截至目前,已帮助300多个家庭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张大勇本想将寻亲网站继续办下去,但当时更多专业寻亲网站在国内相继建立,相比之下,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联想到早先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他开始改变想法。


1997年,张大勇家附近疑似发生了一起奸杀案。从张大勇家的窗户便能看到的一座桥下,邻居间传言,那边有一女性死者,穿着红色毛衣,面部被烧毁,身份难以辨别。


不久,张大勇从电视里听到一个寻妻的消息,男子描述的妻子和桥下那名女子很像。张大勇的弟弟与这名男子多次联系,没想到真的帮她找到了家人。


“帮逝者寻亲,让生者慰藉,让逝者安息”,张大勇决定转变方向,全国无名逝者数据库的公益网站就此诞生。


2011年10月开始,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张大勇被抬着走出河南,来到香港、广州,亲自前往各地的警局、民政部门、医院等地,寻求帮助提供相关信息。


张大勇本人。受访者供图


网站从未有过广告


跑了一圈后,回到家里的张大勇,花了两千元请人搭建了网站,正式开始运行无名逝者数据库公益网站。


网站上滚动更新的113页无名逝者,是张大勇手工一条一条录入的。时间跨度从 2000年到 2020 年,地点遍布中国大江南北。


“身份信息未知的无名逝者背后,是很多忐忑不安的家庭。他们找了很多年人,就会往坏处想,会来这个网站找‘人’。”张大勇能想象这种苦痛,他希望数据库能给有需要的家庭提供线索,帮助生者寻亲,也让逝者早日入土为安。网站的另一端,则是留言寻找失散的亲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他们最后的执念。


也有人在此寻找逝者的坟墓。两个月前,一位自称是听障残疾人的网友留言,她曾有个同样是听障残疾人的男友,因溺水身亡,多年过去,她想为其上坟悼念,想知道亡者的家人过得好不好。


每天早晨醒来,张大勇的第一件事,就是伸长手臂,通过天花板上连着的拉环,将身体挪到电脑前,开始浏览网站,寻找无名逝者的信息。


“他们大多淹没在浩瀚的网络信息里,好在网络信息是持续更新的。”张大勇说,他每天翻阅各地公安局、殡仪馆、医院的网站和官方微博,希望获取更多无名逝者的信息。一旦确定,就打开网站后台,将官方公布的无名逝者信息,摘录到数据库。


强直性脊柱炎给身体带来的损害,从张大勇10岁右腿的疼痛开始。到1991年,彻底瘫痪在床。现在每个月500元的低保金,是张大勇维持生活的来源。


为避免别人说他借此赚钱,该网站从未刊登过广告。为节省开支,除最开始搭建网站投入的两千元,张大勇的网站再没进行改版,“其实这2000元也是公司老板给我打了折的,网站搭建要3000多元,老板一听我用来做公益,就给我打折了。”


无名逝者数据库留言板。网站截图


希望数据库逐渐扩大


打开网站后,部分图片显示不全,还有些图片已经无法打开。网站内除了无名逝者信息外,还有一些有关无名尸体的处理信息和新闻,以及部分媒体对张大勇的报道。


另外,有警方的通缉信息也被张大勇录入到无名逝者的信息栏里。网站上更新较为频繁的是其中的留言本版块,百余条留言信息里,几乎都是在寻找多年的未见的亲人。但张大勇觉得没关系,他觉得有录入信息的功能就足够了。


张大勇的事迹被报道后,有程序员主动联系张大勇,计划帮助他在2021年更新网站。看着程序员在群里讨论该如何更新网站的专业术语时,张大勇多数时间都很沉默,“我不懂这些,但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很暖。”


躺着,是张大勇唯一的生活方式。网络是他接触外面世界最重要的手段。早在2001年建立寻人网站时,张大勇便认识了很多南下寻亲的人,他们身上有着类似的记号,如胳膊上有“十”字划痕、耳朵处的裁剪痕迹等。他们大多年近半百,从壮阔的西北奔赴隽秀的江南,寻找漫长岁月里遗失的亲情。


寻亲团里的故事,有DNA比对成功的皆大欢喜,也有更多人性的考验和极端故事。张大勇见过DNA比对失败的冷脸,也见过将错就错,认下那份已然熟络的亲友关系,还见过千辛万苦找到的家人,因家产问题发生纠纷而不被接纳。


“找人就像大海捞针,人们找得着急,也会上网站留言寻尸。”张大勇说,希望为全国寻亲家庭提供一个最终的明确答案,“即便不祥的预感成真,获知亲人的最后结果,总算是为寻觅亲人的艰难历程画上句号,或许可以就此放下思想包袱,开始新生活。”


当然,他也希望网站能为官方机构提供一些帮助。比如为警方侦破无名尸案件提供线索,或者让医院、殡仪馆堆积的无名尸找到来源,减轻负担。


“希望无名逝者的数据库逐渐扩大,将全国的无名逝者登记在册,让数以万计的逝者找到归处。”张大勇说。


校对 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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