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同学:属于我的15分钟已经过去了

2021-07-31 星期六



尚未成为何同学之前,何世杰只是希望能在毕业前有一个20万播放量的视频就满足了。他那时的预期是成为一名程序员。直到大把的流量把他带到观众面前,这也可能改变了他未来的路径与生活。





文 | 沈泽锴

运营 | 以繁

 



“何仙咕”

“老师好我叫何同学”再次上热搜,是在今年2月与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的一次对谈。


20分钟的对谈里,何同学挖出了独家新料:比如一些苹果的小秘密,苹果的夜间模式、地图中的街景、相机扫描二维码的灵感来源于中国。再比如库克的一些生活日常:他习惯在早晨4点钟起床锻炼。


作为首次采访库克的中国年轻人,何同学又一次圈粉,不少人想搞清楚这个年轻的科技博主到底是谁,才发现这个拥有700万粉丝的科技账号,在过去一年仅更新了8支视频。


▲ 何同学连线库克。图 / 受访者提供


拖更是他的常态。4年了,他的B站主页频道里一共42支视频。几乎每一次,发布日期都比预想得晚。7月25日,他已毕业快一个月,大学的最后一条视频才上线了,距上一条作品相隔了107天。


因经常放粉丝的鸽子,他有了“何仙咕”“何频鸽”的称呼。何同学早已接受这些,甚至还做了一期视频,自述为何成为一只“鸽子”。在微博3000人的粉丝群中,“不催更”还被写在群规里。他靠抽奖来平息观众的失落。“抽个AirPods吧!”每当何同学以这种方式出现,粉丝们就知道,视频又鸽了。


可过去半年,他用3支视频,撬动起了百万级别的关注增量。与蒂姆·库克的对话视频,获得了101万的微博点赞,几乎是顶流明星待遇。


得到粉丝的广泛认可,也不过两年。2019年夏天,刚上大二的他,发布了一支测试5G网速的视频。计划里,那原本是“一次很平常的内容”——他听说自己就读的北京邮电大学有5G信号,就报名了OPPO星火计划,拿到5G手机后,把测试过程制作成视频,传到网上。


视频里,他身着黑色衣服,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一激动喜欢打响指。因为赶上工信部推广5G的时间点,视频很快风靡网络出圈,也让何同学被记住了。


对大多数互联网创作者来说,拖更无异于自杀。“那么久不更新意味着凉了,没戏了,大数据彻底抛弃你了。”最早关注何同学视频的数码科技头部自媒体“影视飓风”的主理人Tim 如此形容。


拖更衍生的焦虑只有何同学知道。可以作为例证的是,今年1月初,为准备与库克的在线聊天,他翻修了自己的卧室,在靠床的墙面粘了一只钢制鸽子。在鸽子的脑袋上,安放了一个大大的计数器,提醒他花在当下的视频制作多长时间了。计数器上面的数字,只能在视频发布后才能清零。


计数器上红色的数字不光在房间里跳动,B站、微博的主页背景图上也是同步的。每天零点一过,数字就会更新。何同学起床第一眼就能看见,“告诉我多少天没更新了”。


焦虑的红光一直这么蔓延。他还记得去年10月做用麦金塔(苹果麦金塔计算机,即上世纪80年代的Mac机)体验上网视频的时候,自己一度很沮丧,认为自己“做80年代老电脑真是个糟糕的内容策略”。同一时间,苹果推出了iPhone12,科技区的头条新闻、资讯铺天盖地,公众关注度直线上升。


也许应该追追热点,何同学购入新器材测试iPhone12的续航,又弄来几十部手机,打算就快速充电与电池寿命之间的关系做文章。


这波热度只持续了十几天,热点凉了,麦金塔视频的制作也进入“攻坚阶段”,iPhone12系列只好搁置。花去他67天完成的关于80年代的麦金塔到底能做什么的视频,刚一发布就冲上微博热搜,被热评形容为“来自理工男的浪漫”。


偶尔的出圈背后,拖更照常。连线完库克后,AR眼镜体验视频日期停留在4月9日。此后的三个多月,房间里的计数器一再跳动,直至达到示数上限的8天后,何同学终于交出自己的毕业视频作品,那一段视频里,五角星、飞鸽、学士帽都被投上了校园的夜空。


“毕业快乐”几个字也在中间亮起,成了挂在夜晚天空的星轨,毕业季的氛围拉满。他的生活结束了一个篇章。


▲ 图 / 何同学B站视频



贼有意思

花了1分59秒吐槽iPhone X Face ID功能的视频,是四年前何同学进入科技圈的第一个作品。Tim也是因为这个视频偶然关注到他,觉得他“看事情的角度和内容呈现方式很有灵性”。


何同学是一名资深果粉,早期的视频多以苹果的古早产品为主。在5G视频之前,他发布了超过20支视频,在圈内已小有名气。


在Tim眼里,何同学的红“只是时机问题”。他用一套自创的“HKR理论”来解释。H代表Happiness(快乐)、K代表Knowledge(知识)、R代表Resonance(共鸣)。这三个词是一个爆款视频的必备条件。无疑,5G视频刚好切中这三点。


何同学不知道Tim这套理论,但他总结了自己的特点,就是从13、14岁至今看的视频足够多,知晓视频的“流量密码”。“会做贼有意思的视频”挂在他的视频平台账号简介上。对他来说,拍摄、剪辑都不难,要命的在于“做什么”。


为了体现HomePod的音质,他用低音的振动一口气吹灭15支蜡烛;为了演绎5G通信原理,他用海洋球、小方片和充气泳池模拟电磁波的传输过程;为了展示120Hz的流畅度,他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万行字符,快速划动手机屏上的这些字符,就会生成一只蹦跳的猫咪。


细节上也得有巧思。iPhone11深度体验视频里,一晃而过的相册薄里突兀插了一张二维码,眼尖的粉丝扫开是六个字:你怎么这么闲;在讲耳机延迟的时候,音频跟着慢了一拍;麦金塔视频中,一个满屏汉语拼音的文档,细读一下是他对这期制作的总结。


有意思的灵感,不是凭空而来。何同学的手机备忘录里,常年躺着一个名为“idea”的分区,平日想到什么好玩的点子,就往上记。但这些点子七成以上活不过一周。


策划iPhone12 系列的选题时,他的核心创意是突出mini版的小巧轻便,希望可以像转笔一样让它在手指间晃荡。几天后这个灵感被否决,“(手机)还是有点儿大,没那个效果”。但他又发现,小屏幕手机好像会让日常使用时间变短,于是,这成为他后一期“戒手机”视频的灵感。


▲ 何同学的“戒手机”视频。图 / 受访者提供


实现这些“有意思”的创意,有时他不计成本。麦金塔的视频花了将近10万,四台老旧的麦金塔电脑是他从全球各地淘来的,硬件老出故障,何同学要么修键盘,要么换软驱,后来他自嘲称是“整条街最能修麦金塔的”,后期的拖更也在此留下了伏笔。


在伊利诺利大学香槟分校读计算机专业的排长,见识过何同学的认真。去年10月,他被何同学请来帮助他把麦金塔电脑连上网。两人一见面,何同学就在日历上圈出Deadline,“11月之前要出视频,上不了网就换Plan B”。


头三天,这对组合一筹莫展。何同学时不时回学校,处理各种事务;排长则在每晚结束工作后,回到酒店开摄像头上网课,作息支离破碎,“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后,两人闷头鼓捣了一周,通过“拨号上网+窗口终端”的方式成功上网。


两天后的下午,拍完与联网直接相关的全部镜头以后,何同学冲回学校上课,排长则在返途的列车上睡死过去,“真是一周以来最舒服的觉”。



让观众老爷开心

何同学至今没有自己的团队。常出现在片尾的几串名字,都是一些固定合作的UP主和朋友,被他找来解决具体的技术问题。


可独立的创作模式,也让他时刻面临“创作者死亡三角”——原创性、质量和更新速度的挑战。“个体内容博主,永远只能兼顾其中两样。”同为UP主的Tim说,“小何的劣势很明显,他有原创性和质量,但没有更新速度。”


也正因此,何同学想用“原创”和“优质”来支撑自己的创作周期,抵消更新上的缓慢。这也让他更在意视频的“有意思”,不仅是科技类,未来他还想尝试更多。


▲ 他在校园外的出租房一角。图 / 受访者提供


但在科技数码圈中,并非所有人都支持何同学的追求。


2020年初,何同学与科技UP主小白对谈时说:“我可能不会在乎我所表达的信息是否客观公正,我只想观众在打开这段视频以后,可以收获六七分钟的趣味,然后觉得,今天更美好了。”


“做数码科技类视频,讲的就是客理中,怎么能不在乎呢?”听到何同学那番话,同龄人结柚(化名)很震惊。他担心,顶流的何同学很可能改变科技区的风向,“以后会剩下一大堆贼有意思、贼好玩的视频,只可惜,它们贼不科技”。


不止结柚一人这么看何同学。排长回来以后,身边朋友说他去协助何同学是在自降身价,“(视频)太水了”。同样有好几次,排长很想插手麦金塔视频的稿子。他对何同学说:“脚本确实general(浅显)了,换成我必须把背后的技术都带到。”


何同学自己没想过当服务专业数码爱好者的博主,“跟观众说这个电池2280毫安时,那个2800毫安时,我不擅长也做不来。如果有一天平台给我下通知,说经过研究,何同学的视频必须放到生活区,那我接受”。


他想过能回到5G视频出圈以前,粉丝刚过10万的日子。那时,他月更是常态,偶尔在假期还有过一两次周更。


2019年那次出圈的压力如影随形。何同学引用安迪·沃霍尔留在上个世纪的一句话,“属于我的15分钟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再重提关于5G的任何话题,提纲里的对应内容被划去。“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见面时,他如此解释。


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他对做视频有充分的自由度:选题全凭兴趣来,封面没什么讲究,作业多了,做视频的事儿就放在一边。早期没什么钱,靠父亲赞助,做测评的机器都是老产品, “成本没那么高”。


后来,“闹着玩儿”的心境随着粉丝的增长一点点消失,他有了更大的野心,时间和钱越花越多,“必须让观众老爷们觉得这视频比上一个好”。


排长也听何同学说过,“(让)观众老爷开心最重要”。任何环节稍有无聊,都被他一笔带过。他像个商业片导演,对节奏极为敏感,时间只留给好玩的。


观众有时也不买账。4月发布的AR眼镜的视频,播放量大幅下降。何同学没有避讳,“彻彻底底的大倒退”。他分析的AR产品本身几乎不面向消费市场,而且视频太长,节奏不行。


两个月后,跨出校门,学生身份给他的保护色也会一同消失,“何同学”将重新被打量、定位。


▲ 何同学与他最爱的猫咪椰子的合照。图 / 受访者提供



今朝有酒今朝醉

很多事情一开始并没有目的性,就像他的ID“老师好我叫何同学”。高三毕业的暑假注册它时,何同学只是觉得,自己是来找“大佬”学习的。


他在北京邮电大学国际学院读电信工程及管理,最初期待毕业能成为一名程序员,直到开始做视频,原先的想法彻底转了弯。如今,他的手机里有了一些“大佬”的联系方式,但对未来具体做什么,他没有确切规划。过去大半年,他打消了继续升学的念头,对应聘和出国也未做考虑。


大把的流量把何同学带到观众面前,也可能永远改变了他的路径与生活。


创作上的拖延在生活中也成为何同学的一种习惯,他对选择感到头疼。耗着,等选项一点点减少,剩下的就是答案。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继续做视频。


制作视频的漫长周期,让何同学的生物钟变得极不规律。他过去一年吃了217次麦当劳,其中30多次是在零点之后。碰上制作的关键阶段,几天几夜不挪窝。时间像房间里永远指着11:23的钟表一样停滞,Apple Watch的步数凝固,身后20、30个麦当劳袋子堆成小山。


熬夜带来的身体警告,一度被何同学忽略了。由于长期独自在深夜的房间戴耳机剪视频,他在2020年末发现自己出现了耳鸣症状,去了医院才知道自己患上中耳炎。


除了做视频、发视频,何同学不怎么干别的。手机每天只用2个小时,多数App都是卸载状态,需要时再下回来。平时,行业资讯通过专业网站获取,八卦主要来自朋友。听说某明星夸了自己,就赶紧装回微博,回关一下。


微博和B站上,他只更新与视频有关的预告和跳票后的抽奖通知,微信朋友圈也几乎不发东西,“视频都没做完,哪好意思发那些有的没的?”就连个人经纪的微信号也是,“小何在做毕设”“小何开学了”“小何在做视频”几个昵称来回换,有时必须得加个括号,“回复慢请见谅”。


“下一个视频做什么”,是他更愿意思考的问题。不同于那些急于流量变现的UP主,关于商务合作,他自称“很谨慎”,没有报价,也没有MCN公司,何同学形容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


做视频这个决定,在去年夏天与小米CEO雷军的一次访谈中,变得很笃定:“我没有很大驱动力要去做什么,我很羡慕那样的人,我唯一一件事可能就是做视频。”


不过,即使答案只剩下“做视频”三个字,具体的安排也依然朦胧。他想租个大点的场地,方便放器材,但定不了搬到哪儿。北京天气不好,想去南方,朋友发来杭州、上海等城市落户和创业的政策情况,他一直没细看。而更早前注册的公司也没想好接下来怎么经营。


但一些变化正在上演。新视频发布前后,“何同学工作室”微博悄然出现在何同学的微博关注列表里,目前它正在认证审核。


如今,迟到一个月的毕业视频已经面世,成为何同学告别校园的句号。发布三天后,视频微博点赞超135万,B站播放量达到650万。同一时间,他的对外微信昵称,再次改成了“小何在准备新视频了”。


▲ 何同学与600万粉丝ID的合影。图 / 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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