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首都东京西北方200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占地不到50平方公里的小镇，草津町，它隶属于群马县。小镇的常住人口虽不到8千人，但因为拥有日本三大温泉之首的草津温泉，让这里一年到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过去一周，这个享誉日本的观光胜地，却因为一桩性丑闻罢免了一个女议员，而受到全国的瞩目。
事情发生在去年底。草津町议会中唯一的女议员新井祥子，指控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町长黑岩信忠曾对她实施性侵，此后她还在议会上对他提出了不信任案。她的言论遭到黑岩信忠的矢口否认，更引起其他议员的极大不满，认为她是“造谣败坏草津町名声”的“廉耻之人”。
草津町议会 图片：朝日新闻
新井祥子先是遭到町议会除名，今年8月，虽然群马县政府最终确定议会对她的除名无效，但草津町议会的议长和几个议员并不善罢甘休，他们决定发动当地民众进行公投，将其罢免。
2020年11月，草津町开始举行持续三周的全民公投，由于最终有超过90%的投票者同意罢免她，新井祥子在12月6日被町议会正式除职。
唯一的女议员被除名
新井祥子今年51岁，出生于群马县桐生市，从小学到大学，她都是在群马县完成的。
2009年，她辞去在公司的工作，搬家到了草津町准备从政。第二年，新井祥子参与了议员选举，但是以330票落败。她并没有因此放弃，2011年4月，42岁的她进行了第二次尝试终获成功，成为了草津町历史上第一位女议员。
2015年4月，新井祥子的议员任期结束，重新开始新一轮竞选，这一次，她再度落选了。而现在的议员身份，是她在2019年进行第四次选举后获得的，自那以后，她依旧是草津町12人议会中唯一的女性。
新井祥子 图片：朝日新闻
然而，在她的第二个任期中，却风波不断。
2019年11月，新井祥子的一本电子书《草津温泉漆黑的黑暗》在网上发布。在书里，她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在2015年1月8日曾遭到草津町町长黑岩信忠的性侵：“我们两个人在町长办公室里，我坐在椅子上和町长面对面说话，他突然让我坐到他旁边去。窗户都被关上了，他突然就抱住开始亲我……”。
根据新井祥子的描述，黑岩信忠最后在町长办公室强行与她发生了关系，而她受惊过度，无力反抗，事后也不敢报警。
在新书发布后，黑岩信忠立即否认了新井祥子的言论，声称当天办公室的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新井所言均是诽谤。黑岩信忠还表示自己将以损害名誉罪提起诉讼：“把我当做犯人对待，这超出了我的容忍范围。”
新井祥子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随后，她在12月2日召开的町议会上，再次表示自己书中所言句句属实，并提出了针对黑岩信忠的不信任决议案。虽然两人都未拿出确凿的证据，但町议会已经完全偏向了町长一方。
当日，町议会就把新井祥子从议会除名了，理由是“（她）在议会上针对他人私生活发表讲话，不顾廉耻”，这违反了《地方自治法》第132条的“言论的品味”。
新井祥子也不甘示弱，在她看来，议会的理由站不住脚：“町长是公共人物，町长办公室也是公共设施。我的发言说的不是私生活，不应该受到惩罚。”她向群马县政府提出了申请，要求撤销町议会针对她的处分。
草津町长黑岩信忠 图片：网络
经过大半年的调查，群马县政府于2020年8月6日宣布判决，要求草津町议会取消对新井祥子的处分，并在判决书中驳回了町议会的处分理由：“议员（有关性侵的讨论）是在议会外发生的事情，该行为不构成惩罚新井祥子议员‘失仪’的理由，也不能认为她就此违反了《地方自治法》。”
然而，群马县政府的判决并不能让新井祥子重返职场。由于不满县政府的判决书，町议会议长黑岩卓决定动用町内罢免公投，让新井祥子彻底离开议会。
开启罢免公投
草津町议会的12名议员里，议长黑岩卓是最不认可判决书的人。
在县政府的判决书下达后，黑岩卓立即召集其余8名议员，召开了“罢免新井祥子请求会”。在会上，他公开表达了对新井祥子的不满：“她竟然公开在议会上谈及自己和町长在町长办公室的肉体关系等话题，我绝对不能原谅新井祥子的发言。”
为了将新井祥子除名，黑岩卓想到了罢免公投。
日本的罢免公投，是《地方自治法》第76条、88条以及296条里规定的一种直接请求制度，它在一定条件下允许选民公投解雇政府官员或议会。
但针对町议员的罢免公投，没那么容易就能实施。以一个40万人口以下的町为例，罢免公投实施的首要条件是该町选民们进行联合署名，只有当署名人数超过了选民的三分之一时，才能向本地的选举管理委员会提出公投请求。
请求一旦通过，该町将在60天内进行全民公投，而町议会至少会提前20天张贴公投的告示，告知选民们投票日期。最后，只要有效投票中的赞同人数超过半数，町议员就会被罢免。
可是，草津町的罢免公投，有些流程颠倒。县政府判决书下达后，还没等选民们发起联署，议长黑岩卓和其他议员就开始了署名宣传。8月8日，黑岩卓要求将写有“要求展开新井祥子罢免公投，请签名给予我们帮助”的纸张，塞进当天的报纸里，发放给草津町的选民们。
这样的做法立刻引起了新井祥子的抗议，她斥责议长的做法有失公允：“黑岩卓作为议长，他应该公平对待这件事。一味顺从町长的町议会，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监督的功能了。”
但这种斥责并没有用，黑岩卓议长的“报纸宣传”效果非常显著，草津町只有5383名选民，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市。
截止到10月16日，草津町募集到了超过60%的3180名选民的联合署名，罢免公投的请求正式通过。
放置在市民们的公用浴场“煮川之汤”前的公投说明看板 摄影：大滨崎卓真
引导、造势
11月17日，公投正式开始，直到12月6日截止。这三周时间里，每天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八点，选民都可以去草津町的町民礼堂进行投票。
蹊跷的是，投票期间，写有“罢免新井议员”、“赞成就来画圈”的海报开始大量传播，它们被贴在了草津町的大街小巷：公民馆、儿童活动室、停车场，以及居民们的19所公用浴室里。
后来，这些海报开始蔓延到游客聚集地：草津温泉铁路站、草津巴士总站、草津温泉入口处……它们甚至被放在“欢迎来到草津温泉”的标识语之前，似乎想让游客在到达草津町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个“有伤草津风化”的女议员。
张贴在草津温泉站的罢免宣传海报 摄影：柳沼广幸
除此之外，街道上还出现了带喇叭的汽车，一边在城镇里游走，一边呼吁大家给罢免公投投赞成票。
选民们日复一日地接触这些号召投票的宣传品，但没有人知道具体是谁策划了这些推广活动。但一些人猜测，背后很有可能是町议会议长黑岩卓等人。
这些宣传起了明显作用，最终选民们的投票率达到了53.66%。12月6日，草津町议会揭晓了公投结果。在参与投票的2751名选民中，同意罢免的有2543人，占到了投票人数的92%。
议会由此宣布，新井祥子被正式罢免议员一职。黑岩卓议长非常高兴，表示这是“压倒性的大胜利”。
当天，8名议员还通过了针对另一名男性议员中泽康治的惩罚条例，中泽康治从去年起就一直支持新井祥子。
町议会认为“新井祥子书中所写的不是事实，中泽康治却选择相信她、支持她，还和新井祥子一起提出针对町长的不信任案。他和新井祥子一样，损害了町议会的声誉，违反了地方自治法”，并要求中泽康治认错道歉。
中泽康治则对町议会的说法表示坚决反对，他指出：“不进行真实的调查就弹劾新井议员并开除她，这是多数人的暴力行为。新井议员谈论的是公众话题，对我们启动地方自治法的惩罚条例简直就是误用。”
批判与支持
在草津町，拥护町长和町议会的选民们自有他们的道理。
一家40多岁的物产店男老板认为，虽然不知道性侵是怎么回事，但新井祥子的行为的确扰乱了议会秩序，也给市民们添了很多麻烦；另一名60多岁的男性按摩师则表示自己信任町长，会听从町长的话。
更有许多选民认为他们不能理解新井祥子的说辞，她的言论败坏了草津町的名声，不配当公务员。
但在日本的其他地方，更多人表示难以理解。新井祥子被除名的消息，很快登上了日本推特热搜，批判草津町议会的评论蜂拥而至：
“不去调查性侵问题却直接开除议员，这样的做法匪夷所思。”
“这是职场性骚扰。”
“如果我们去草津旅游也会遭遇性别歧视吧。”
日本女记者伊藤诗织，是日本MeToo行动的发起人 图片：CFP
在新井祥子被除名的当天，网友们在推特上发起了“再也不去草津温泉”的话题讨论，表示这个地方“只剩恐怖”、“不想再去”。
日本雅虎新闻在12月7日的报道中指出，目前，新井祥子与黑岩信忠的性侵案的相关判决和调查结果都还没有结束，除了两位当事人，并没有人知道真相。本应该保证公平性的草津町议会，却一再诱导选民倒向罢免的一方，这样的公投不过是个人的“臆测”，毫无公平可言。
日本法政大学教授山口二郎也批判了这次罢免公投，他在自己的推特上说：“地方的议员们用罢免公投的方法，排挤一个他们看不顺眼的议员，这还是头一例。这样的做法，直接否定了当初选举这名议员的选民们的意志。这是民主自治的崩坏，是多数人的专制。”
新井祥子本人在12月6日晚间接受了采访，她表示这次的罢免公投完全违背了公投的原本理念。目前，她正在准备对町政府提起上诉。
她透露，即使被议会除名，她也会在草津町继续从事政治活动：“我想建设一个人人都可以好好工作和生活的城镇，他们不会因为当权者的压力而感到恐惧。”
参考资料：
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MD93HVHMD9UHNB003.html?iref=pc_rellink_02
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N8B6S08N8BUHNB012.html?iref=pc_extlink
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NCJ2CD3NCHUHNB001.html?oai=ASND66WZ6ND3UHNB00J&ref=yahoo
https://news.yahoo.co.jp/articles/84077fdb4c313fd25ff771b950daa1513656e1d9
https://news.yahoo.co.jp/articles/60db8941c613be77e45eacdfaea11d388e88d293
https://news.yahoo.co.jp/articles/091ce0c877363f6d5ecd97f8897a47ae9f06dc8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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