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摄影师拍长城六年,夜宿-15℃山顶5天等到云海,曾遇野兽

2021-06-14 星期一

历史中的云

2017年春天,我买了第一台无人机,想拍上帝视角下春天的长城。

之前我拍过很多次北京箭扣长城,但无人机那种高而远的视野,让它的几字形更直观地显现出来。你看到那个形状,很难不联想到黄河。这是普通的机位比较难拍到的,我很兴奋捕捉了它,取名《黄河谣》。

《黄河谣》。杨东摄

有了无人机之后,我采用它与单反相机相结合的拍法,展现出两种气质的长城。穿过细密的云层,跨越峭壁和河海,无人机记录了置身在广袤自然中的长城。它到达那些人和相机去不了的地方,更加纪实。往往通过左右的横推,直接延伸到悬崖外侧,有很多新颖的视角。

我总是在长城春天拍花,夏天拍云海,秋天拍枫叶,冬天拍雪。

《风花雪月》,河北滦平金山岭长城。杨东摄

2018年12月,我去找寻甘肃嘉峪关的雪。在河西走廊咽喉处,气温低到零下二十八九度,(作为无人机显示器的)平板电脑被冻得关了机。无人机续航只有半小时,要是太阳落山前平板电脑没恢复,最佳拍摄时机又将错过。

我直接把它塞进怀里,像揣了一块冰。二十分钟后,我上身麻了,平板电脑终于有了反应。最终,无人机只在嘉峪关上空飞行了两三分钟,我足够幸运,还是拍下了理想中的景色。

雪中的嘉峪关。杨东摄

云海是最难的,需要靠运气。通常,下完雨的早晨会有云海出现,概率大约是十分之一。有时来个四季风,云就被吹散了。也有时云海出现了,但是阴天,拍出来的片子比较沉闷。

曾有一个夏天,为了拍到雨后云海,我在北京市区和长城景区之间往返二十多次。我在山上至少见过十多个雨夜,一道闪电过去,整个长城都亮了。如果不在敌楼附近,恰好碰上冰雹,就只能挨着。有一次,冰雹穿透雨伞,砸得我后脑勺起了包。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古北口长城,一个雷在我头顶炸开,离我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有一块城砖滚下来,后来想想都后怕。

有次,我刚把帐篷拉链拉开,一只蝙蝠扑到我脸上。今年五月,我和朋友凌晨两点在山路上走着,两旁木丛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听上去像是大块头动物胸腔里发出的沉闷呜鸣,我们头皮发麻,捡了地上的木块砸过去,才让它停止。

往往难得的瞬间都是偶然得到的。那天在金山岭上,走了大半天都没找到想要的机位,我停在石阶上休息,抬头时一大片乌云飘过来。在这瞬间,我觉得自己被击中了。端起相机,我开始往云飘去的方向奔跑,最终在一块城砖前停下,此时浓云与一座敌楼恰好重合,涌动的云层覆盖在上空,像烽烟燃起,烟雾缭绕。

《大国战号》,河北滦平金山岭长城。杨东摄

这次按下快门,我比以往都要紧张。那似乎是一种历史中的景观,我幸运地拍下了它,取名《大国战号》,这是我获奖次数最多的一张作品,它在十几场评奖中都获得了名次。我想,它的特别之处在于,与过去的大光大影颇为不同,我试图从历史的角度来呈现它。

逼上长城

星星还没消失,朝霞出来了,我按了快门——长城上,漫天红晕。2015年9月,我拍下这第一张获奖照片。

那天一早,我从北京的住处出发,坐了三个小时绿皮火车,到河北承德滦平县的金山岭长城,在山顶住了两夜。头天我整夜没睡,拍完日出后,倚在城墙上一觉睡到下午,又爬起来继续拍。后来从5000多张照片里,挑了些发了一组《初秋的金山岭》,被不少媒体转载。

金山岭长城的日出。杨东摄

我读书时开始背包旅行,除了云南和大西北,全国有名的景点我基本都已经去过。但金山岭长城有种能让人心潮澎湃的巍峨,随着山体延伸,走向狭长绵延,敌楼密目,像条卧龙盘踞山岭。

我原本打算拍个日出就回去,但上去后,我顺着金山岭,从东拍到西没停下。出发前我看过天气预报,显示晴朗,我只带了个睡袋。以前也在野外拍过星空,可长城上山高风大,荒山野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身边只有零星的昆虫鸣叫,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很快漫天星星出现,我不怕了,从夜里七八点开始找机位,一直虚焦,只能反反复复地打光,折腾到零点才拍出来一张光线正常的,兴奋极了。

那段时间,我刚从北京电影学院的继续教育摄影培训班结课,在最后一天的影展上,只拿到铜奖,挺不服的,所以我没像其他同学一样立刻去找工作,而是继续创作。

去金山岭长城,其实是被逼到那儿的。我的老师肖殿昌曾跟我说,“选题很重要”,而在这之前,故宫、天安门这些北京周边的题材我都拍过,始终找不到感觉。后来想起老师提过一个残疾摄影师周万萍,他是生活在长城的农民,拍了金山岭长城将近四十年,最终拿了中国摄影金像奖。当初听到的时候,我就挺受打动的,决定去长城上看看。

我第一次见到长城是八九岁,在老家辽宁丹东,小学组织去虎山长城。印象里没那么雄伟,在烽火台门口,一位大爷常年看管一台能看到朝鲜的望远镜,说 “北京的八达岭长城,才是真的长城,这里不是。”大家都这样认为,当时的我也是。直到后来拍长城,我才了解到,这里是明代长城的东端起点。

《站立》,甘肃嘉峪关。杨东摄

拍摄早期,我就像拍常规的风景一样去拍它,觉得用风雨云雪这些自然景观,就足够凸显长城的奇观。直到2018年,我成为一部关于长城纪录片的男主角,从虎山长城出发,出北京进山西,又到了陕西、宁夏和新疆,几乎走遍了完整的长城。我开始查阅它的历史,向专家请教,才发现它的美是在所承载的历史当中。

长城是一座富矿,几乎没有人能完全拍完它,每到一处都会看见新的样貌。北京和河北的长城,多数修得气派、有精神。往西走,看到的几乎就是土长城了,有连绵的土墙和墩台。陕西的敌台形状很有特色,像一把椅子似的,几乎看不到城墙。到了宁夏,很少有山,土墙很高,七八米的样子,从近到远一字排开。这些东西不断吸引着你,想去了解它。

消失的长城

年轻人好像不热衷长城题材,我就想用年轻人的视角去拍,结合一些新的技术,比如无人机、短视频。拍了长城六年,我热爱长城已经超过了摄影本身。

读书时,我绝对算个差等生。初中被班主任劝退,高中也只读了一年最终我勉强进入了湖北的一所学校读会计,家人都希望我能安安稳稳地读书、工作。

2013年春天,舍友带着一台卡片机,我们常结伴出游,沿途拍照。我把用手机拍下的景物发到个人空间时,得到许多肯定。大三那年,父母就给了我一台单反,我自己研究说明书,逛摄影论坛来自学技术。

转年夏天,我专科毕业,拒绝了家里联系好的银行工作,背上相机开始北漂。我报了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的摄影培训班,三个半月的课程,我只上了一个半月,又逃掉了。我不喜欢人像,还是爱拍晴朗天气里的北京城,和天安门的夜景。别人拍200张,我就拍2000张,后来我也用同样的办法去拍长城。

《丰碑》,北京密云古北口。杨东摄

从2016年中旬之后,拍长城的人开始多起来。这意味着,人们对长城的关注增加了。六年里,我去金山岭长城不下百次,直到我开始意识到,金山岭本地摄影师已经足够多了,有其它地段的长城更需要我的镜头。

拍到后来,我把让更多人看到长城视为使命。2019年后,我不再局限于北京和河北两地,开始往西边去,视野也在从宏观向微观转变。那边太多土城墙已经残破,全景几乎很难拍出历史的纵深感,只有靠近了才能更好地表达。

拍出《大国战号》三年后,我最喜欢的一张作品里出现了人——在山西广武跟代县的交界处,牧羊人赶着羊群走过一座烽火台。那种被击中的感觉又出现了,在历史中保存至今的烽火台与一些生命相遇了,很生动。

《绵延》,山西代县白草口。杨东摄

后来,我把自己的社交平台名称改为了“长城摄影师”,不少人看了我的照片,后来专门去了长城。我开始意识到,他们像我以前一样,知道长城,但未必了解它。

我曾看过一篇报道,说三成的长城消失了。后来我拍长城的时候,注意到确实有一些令人痛心的现象。比如走到西北地区,农民们直接把窑洞建在长城的夯土墙里,也有地方的村民用城砖盖房子,人们甚至不知道那是长城遗迹。

有些摄影师会刻意去拍这些断壁残垣,记录长城消失的样子。我不太认同这种方法,而是更喜欢去记录长城有精气神的样子,面对它的消失,尽我所能拍下它还存在的美。

《金石为开》,山西大同镇川口。杨东摄

今年5月12日,我站在京郊的延庆九眼楼上,让无人机高高盘旋,这是我最新抵达的一处长城。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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