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原住民狩猎文化:在千年传统与现代法律之间

2021-04-13 星期二
台湾通讯

台湾原住民狩猎文化:在千年传统与现代法律之间

AMY QIN, AMY CHANG CHIEN
上个月,布农猎人Bayan Tanapima在台湾东部的树林里用自制的猎枪射击。
上个月,布农猎人Bayan Tanapima在台湾东部的树林里用自制的猎枪射击。 Ashley Po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台湾卓溪——在最近的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潮湿的泥土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猎人穿过了茂密的山丛,手握自制的步枪,仅靠头灯发出的一道细窄白光来寻找猎物。
但是猎人Vilian Istasipal很有信心。他非常了解这个地形。
70岁的Vilian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狩猎了60多年。他是布农族人——台湾16个官方认可的原住民群体之一。
在台湾东部约6000人的小镇卓溪乡长大,他最早起的回忆包括与父亲进入深山打猎,在那里他学习了布农族人必不可少的技能,例如如何设置陷阱、打飞鼠、给野猪剥皮。
Vilian在他位于卓溪——布农语称干溪(Takkei)——的家中院子里说:“我们会杀死它们,但我们也尊重它们的生命。”
在他身后展示的是数十年来狩猎的直观证明:吠鹿角、野山羊头骨、飞鼠皮、一只猴子标本。他从自己最珍贵的猎物中拿出一个战利品:一个野猪头,头上仍然覆盖着粗糙的黑色鬃毛。
这个野猪头比Vilian的头大一倍。“真大啊,”他怀抱着它赞叹不已。
野猪头是布农猎人Vilian Istasipal最珍贵的财产之一。
野猪头是布农猎人Vilian Istasipal最珍贵的财产之一。 Ashley Po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几千年来,台湾的原住民狩猎和捕鱼活动极少受到干扰。后来,大约四百年前,来自中国大陆、欧洲以及后来的日本帝国的殖民定居者浪潮开始到来,导致频繁的暴力冲突。最终,原住民被迫削减其狩猎传统,在文化和语言上被同化,并放弃其土地权。
如今,台湾大约有58万原住民,约占绝大部分为汉族的台湾人口的2%。
为了应对长期以来的经济和社会边缘化,近几十年来在这里出现了原住民权利运动。随着台湾——北京宣称为其领土一部分的自治岛屿——日益寻求树立与中国大陆不同的独特身份,这一运动得到了普及。2016年,台湾总统蔡英文正式向岛上的原住民道歉,以示百年来他们遭受的“痛苦与不公正待遇”,她是首位这样做的领导人。
一桩被广泛报道的与传统狩猎有关的法院案件,将对原住民权利的呼吁推到聚光灯下。
台湾宪法法庭正在复审一起案件,涉及一名布农男子因使用非法枪支狩猎受保护的动物而于2015年被判处三年半监禁。Talum Suqluman又名Tama Talum(汉名:王光禄),他说他是在遵循部落习俗,在为惯于吃野味的病中母亲狩猎。由于已对判决提出上诉,塔卢姆尚未服刑。
学者和活动人士称,王光禄案的结局可能对台湾原住民运动产生重大影响。预计法院将在下个月对原住民狩猎文化的状况发表其解释。
他的支持者说,如果裁决支持王光禄,那将加快推动土地权利和加强自治。
Vilian Istasipal在家门口穿着传统的布农服装。
Vilian Istasipal在家门口穿着传统的布农服装。 Ashley Po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法院的判决将具有里程碑意义,”位于东部城市花莲的国立东华大学原住民法律教授兼专家Awi Mona说。“我们实际上正在讨论的是原住民人对自然资源的自治权。”
狩猎一直是台湾原住民文化的核心部分。在台湾郁郁葱葱的花东纵谷中,布农族人一直保持着这种习俗,即使是在1930年代日本殖民政府将他们从传统的山区家园驱逐出去后。
许多布农族人在山脚下的城镇重新定居,例如卓溪乡,坐落在整齐的小米和稻田之间,遍布着木瓜树和粉红色的勒杜鹃。
然后,到了现在,原住民狩猎文化受到一系列复杂的禁忌和仪式的限制。传统上,只有男人才能打猎。在布农人群中,放屁和打喷嚏是许多可能导致男人取消狩猎的不祥之兆。如果猎人做了噩梦也是如此。
在布农文化中,在春季禁止猎杀雌鹿,因为它们很可能怀着孕。也不鼓励猎杀被视为朋友的黑熊。
在其他群体中,例如赛德克族和太鲁阁族,狩猎文化同样受到长期奉行的习俗的限制,这些习俗的核心是相信人与自然之间存在基本平衡。
Bayan Tanapima准备好了打猎之夜的猎枪。
Bayan Tanapima准备好了打猎之夜的猎枪。 Ashley Po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当我看到一只动物时,我感觉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28岁的布农猎人Alang Takisvilainan说。他认为这和在美国打猎是不同的,他说,使用半自动步枪实际上等于欺负动物。
“这是一个人跟动物之间的公平竞争,”他说。“我觉得很奇妙。”
虽然只有原住民能用枪狩猎,但他们被禁止猎杀石虎和台湾黑熊等受保护物种,并被要求使用某些特定类型的陷阱和刀具,以及容易卡壳、有时并不安全的老式自制步枪。这种简单的枪械是模仿很久以前原住民猎人使用的火器,每次射击前必须装填火药。
他们还必须申请许可证,这个过程包括回答一些猎人认为很荒谬的问题。例如询问猎人打算捕猎什么动物,这被认为是对原住民信仰的侮辱,该信仰认为动物是祖先的礼物。
尽管法律的执行情况参差不齐,但多年来逮捕事件时有发生。因此,为了安全起见,62岁的Bayan Tanapima说,尽管他从十几岁起就开始打猎,但还是要申请持枪许可。
“这很奇怪,我们在山里住这么久了,为什么我们还要登记这些?”Bayan说。“感觉是他们不认同原住民的生活方式。”
自然保护主义者认为,放松此类限制将对环境和野生动物造成灾难性的破坏,动物权利倡导者则谴责在他们看来十分残忍的做法。但维护当地狩猎传统的人士指出,原住民几千年来一直是台湾环境的守护者,这种专业性应该受到尊重。
Vilian Istasipal、Bayan Tanapima和一头被他们困住的小野猪。
Vilian Istasipal、Bayan Tanapima和一头被他们困住的小野猪。 Ashley Po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附近玉里镇处理原住民问题的警官Ciang Isbabanal说,虽然狩猎法对于遏制极端行为是必要的,但狩猎的文化禁忌根深蒂固,没有必要进行密切的外部监督。
“我希望国家也是尊重他们的文化,”身为布农族人、下班后也会打猎的Ciang说。“太多法律管束,我认为效果不大。”
最近的一个晚上,70岁的猎人Vilian回到森林,他迈着大步登上山去,他知道山间的树林里,刚刚成熟的橄榄已经结满枝头——这是水鹿和野猪最爱的点心。
Vilian发现一头小野猪在陷阱里挣扎。根据部落习俗,它还太小,不能杀。
他用衬衫裹好它,回到家中享用晚餐盛宴——炖笋和鹿肉汤。
但在用餐之前,需要先感谢祖先。Vilian和儿子Qaivang以及表亲Bayan在一碗米酒里蘸了蘸手指,向那只正在生锈的笼子里挣扎的野猪身上洒了几滴。后来,野猪被交给一位亲戚,需要再喂养几年。
“今天我们非常高兴,”他们用布农语吟诵。“感谢我们的祖先和山神,谢谢你赐给我们的食物。”
一夜狩猎后的盛宴。
一夜狩猎后的盛宴。 Ashley Po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Amy Qin是国际记者,报道中国文化、政治和社会的交叉领域。

Amy Chang Chien在台湾为《纽约时报》报道中国大陆和台湾新闻。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她 @amy_changchien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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