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的原始部落消失,翁丁陷入火海,寨主一夜白头

2021-02-23 星期二

视频在刘春雨手机屏幕上打开,他怔怔地看着,带有部落样式的茅草房正在燃烧,火势凶猛。发视频给他的村民,就在傍晚时分,还打电话来问候,说下次来前帮他留饭,那天是2月14日,正是翁丁的佤族新年。

17点52分,火灾已过了12分钟,他心里仍有一丝侥幸。佤族居于深山密林,惯用火塘抵抗潮湿,与火相处经验丰富,2013年他曾在翁丁老寨拍到过一次失火,全村105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有人泼水,有人拿镰刀割下屋顶的茅草,用土办法很快隔绝了火源。如今家家领了灭火器,路边装了消防栓,只是,老寨烧起来时,大多数村民正在新村做着年夜饭。

“不熄的火塘”,寓意佤族生生不息。纪录片《翁丁》截图

忙乱中,刘春雨在通讯录上找了三个村民的号码,都无人接听。他挂掉了好友的电话,心急如焚地等待消息。再收到消息时,火已烧过了大半个寨子,村民沿小路四散逃命,几头猪拱破了栅栏,满身是血,跑进山林里。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剪辑台还停留在纪录片《翁丁》未剪完的片段——老寨主的葬礼,画面凄然,那是翁丁村一位具有文化象征意义的尊者。

俯瞰翁丁老寨。纪录片《翁丁》截图

“太阳花”项坠是翁丁妇女的标志,她们终生佩戴。纪录片《翁丁》截图

2012年,33岁的刘春雨为中央电视台纪录片频道拍摄《民族故事》,调研佤族时初到翁丁。此前5年,他曾拍过西南地区的三十多个少数民族、上百个古老村寨,此类拍摄是得心应手,但刘春雨认为过去的经验并不适用,拍“媒体片”通常只需要一个关注点,手工艺、歌舞或是服饰,他发现翁丁的茅草房名声在外,独特的却是屋檐下的人。

佤族是云南省9个“直过民族”之一,由原始社会直接跨越至新中国,400年来,佤族的建筑结构、文化体系、生活习俗,被完整地保留在这片原始森林中。佤族人的信仰属于万物有灵论,山神、地神、树神、水神支配着村寨的每一个决定。婚丧嫁娶,治病,种田,都要“杀鸡看卦”,祭祀日日不断。他们维持着以物换物的生活,虽然落后,但夜不闭户,长幼有序。

“摩巴”集体前往新村选址仪式。纪录片《翁丁》截图

抽烟袋的佤族妇女。纪录片《翁丁》截图

牛头骨是佤族祭祀的象征物。纪录片《翁丁》截图

祭祀仪式中的“摩巴”。纪录片《翁丁》截图

在今天,这类“活化石”般的部落颇具魅力,许多旅行者渴望体验先民生活的痕迹,在中国,这样的村寨相当稀缺。2007年起,翁丁被写进了“古村落生态游”的推介名录。起初未有起色,和刘春雨一起走进寨子的,大多是人类学和民族建筑的研究者、摄影师和美术生,还有一些背包客。来者与主人互相观看,翁丁也通过他们观察着外面的世界,佤族老人伸手摸了摸他的数码相机,指着屏幕问,“这是我吗?”

建立新村、腾出老寨的消息在翁丁传开,政府号称要打造下一个丽江古城。一些村民被组织前往丽江考察,留下了很容易就赚钱的印象。老寨搬迁曾遭到老人的强烈反对,他们不愿意离开火塘,搬进陌生的水泥房,而年轻一代不想再围着火塘打地铺,“就算不发展旅游也不想住茅草屋。”

翁丁新村。纪录片《翁丁》截图

修宽的乡路。纪录片《翁丁》截图

刘春雨决定筹钱记录搬迁的过程,没想到一拍就是9年,视频素材装满了三十多块硬盘。在此期间,他曾去过的少数民族村寨几乎全部经历过现代化的更新,古风难存。

火灾中的老寨。翁丁村民摄

2月15日一早,他决定去火灾现场,当天的机票被买光了,他带着电脑、相机,一套换洗衣服,和好友塞给他的3000元现金,在第三天中午赶到了沧源县城。当时村寨已被封锁,他被交警拦下,隔着警戒线,他提着衣物和糕点,原想送给村民应急之用,停在前往翁丁必经的隧道口前。

劳作的村民。纪录片《翁丁》截图

老寨主望向村口,“拉木鼓”仪式表演正在进行。纪录片《翁丁》截图

去年6月,是他上一次经过,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他来补拍一段老寨村民插秧的镜头。翁丁有良田,盛产稻米,早先村民可以用吃不完的米跟外村换油,换衣服。前些年,以物换物足以让翁丁维持过去的生活,平日里饲养鸡鸭,采摘野菜,村民告诉刘春雨,如果不生病,那时可以不花一分钱,“但现在娃儿得上学”。

那天他站在田埂上,面前几户人家并排在田里劳作,打闹嬉笑,唱着佤语民歌。在接待游客时,刘春雨没见他们露出过这样自然的神情。

佤族传统歌舞表演。纪录片《翁丁》截图

旅游公司工资结算。纪录片《翁丁》截图

游客进村。纪录片《翁丁》截图

旅游业带来了可观的收入,村民搬到新村,接着,他们被陆续安排在老寨景区就业,每天工资60元,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过去种半年稻田。2015年,“中国最后一个原始部落”的海报贴到了首都机场的广告牌上,旅游团的大巴车就沿着新路一辆辆驶来了。

最初游客是受到村民欢迎的,人越来越多后,冲突逐渐显现。有人半夜醒来要求村民杀鸡做饭,给100元不行就给200元;一年一度的“拉木鼓”仪式,在旅游公司的安排下变成5000元一场的表演项目,今年春节期间甚至变成了一天两次。村民学会了敷衍,在游客想看笑脸时上扬嘴角。

老寨主夫妇在家门前合影。纪录片《翁丁》截图

村民为游客唱歌。纪录片《翁丁》截图

佤族原始舞蹈颇受游客喜爱。纪录片《翁丁》截图

摄影团围观“开镰割稻”仪式。纪录片《翁丁》截图

过去9年,刘春雨有近一半时间在老寨度过。他剪掉了显得怪异的长发,适应了辣椒蘸盐的味道,与寨主一家同吃同住。他觉得翁丁像一位活了三四百年的老人,将生命力寄放在一代又一代寨主身上。2018年,老寨主一病不起,不久去世。他的儿子杨建国继任第七代寨主,带着留下的17户村民,和神职“大摩巴”一同维系着佤族的习俗。

老寨主夫妇在老屋中。纪录片《翁丁》截图

独自生活的老寨“大摩巴”。纪录片《翁丁》截图

杨建国送大女儿去昆明上学。纪录片《翁丁》截图

好几天了,刘春雨仍不敢打电话给杨建国,他在新闻视频中听见杨建国的声音已经沙哑,照片里,鬓角一夜斑白。他本想用继位仪式作为《翁丁》的结尾,火灾改变了他的想法。刘春雨认为翁丁村里祖祖辈辈留下的物件,诸如凳子,米缸,镜子,保存了好几代,现在烧没了,这是最为可惜的。他也听说翁丁已开始组织村民编制茅草,重建景区,计划五一开业。

失火的夜晚,刘春雨彻夜未眠。火灾视频铺天盖地的传开,许多视频拍摄点正是他最熟悉的老寨广场,那是寨子的中心——寨桩所在处。好几年来,刘春雨时常坐在那里吃佤族米粉,喝啤酒,三三两两的人悠然地赶牛回村,每个黄昏里都有这样的身影,他们匆匆地走了四百年。

老寨寨桩。纪录片《翁丁》截图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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