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李小白
编辑丨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新闻小满工作室
此文为棱镜2021年终策划《重构商业秩序》系列之四
义乌相对于全国的廉价快递优势正在被抹平；未来，极兔“8毛发全国”的低价或将一去不复返。
据国家邮政局数据统计，2021年4月快递价格战最焦灼的时候，义乌每天的发单量在2600-3000万票左右——自去年6月开始，这个数字被严格限制在了2000万票。
业内将这一举措形容为“盖帽”。政策公布数月来，执行之坚决令许多商家始料未及。
“目前，义乌快递单量整体下降了15-20%左右。中通、韵达被限制在了600多万票，圆通限制在400到450万票，极兔在350万票左右，申通则被打到了300万票以下。”久谦中台行业研究员对《棱镜》作者透露，在反垄断和打压价格战的大背景下，义乌的快递监管或将长期存在。
快递收件费用随之上涨。《棱镜》作者从义乌商户处了解到，去年双十一期间，义乌300克快件费用普遍上涨到了2.2元/单，与4月的最低价相比，涨幅接近一倍。
成本飙升之下，许多大商户开始“用脚投票”，将发货重心从义乌向珠三角地区的“云仓”转移。
“义乌快递价格战的终结，虽有力地打击了明涨价暗返点、快递黄牛、商家串货等不规范操作，但2022年电商增量不确定因素大，终端运营低效，快递公司‘增收不增利’的局面尚未从根本上扭转。”某通达系中层管理者张昕对作者表示。
义乌商家正向珠三角转移“阵地”
2021年，直播电商、私域营销带来了持续的电商件增量，成立一年的极兔下场搅局，光速突破2000万单/日，快递公司高度内卷，格局变化剧烈。
去年4月的价格战以及顺丰等公司市值的连续下挫，便是此现象的集中反映。《棱镜》曾第一时间报道过义乌快递价格战：彼时，义乌通达系100克左右的小件快递曾做到过1.2元发全国；而极兔为抢占市场，更一度将价格压低至8毛。
4月下旬，义乌邮政管理局向各家公司发出警示函：严禁低价倾销，暂停部分转运中心，并对快递公司实行限量限价。
6月，交通运输部、国家邮政局等七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做好快递员群体合法权益保障工作的意见》，要求保障快递员合理劳动报酬、落实快递企业主体责任等。8月底，四通一达与极兔相继宣布，全网派费上调0.1元/票。
虽然价格战在表面被遏制，水下的角力仍在持续进行。2021年2季度，邮管局在义乌设定了价格底线，不得低于1.4元/票。“但许多商家通过暗返的方式，表面上卖1.4元的面单，实际再返给客户4毛、5毛，最后的价格还是只有1.1-1.2元/单。”前述行业研究员对作者说。
为堵住这一漏洞，2季度后，义乌邮管局升级了治理办法，在限价的同时，进一步采取限制发货量的方式。
一位义乌商家对作者谈到，网点单量普遍被下调了15-20%。此前，各快递公司为抢占市场份额，多会要求网点收发货达到一定数量，才可以享受返点奖励。“这客观上滋生了义乌当地大量的快递黄牛、发空包、商家之间相互串货等乱象。”
“把最高的单量限制住，加盟商便没有动力再去打价格战。”前述行业研究员表示，2021年3季度后，义乌的单票价格涨至1.8-2元/票。“中通做到了2.3元/票，往年这个数字只有1.4-1.8元/票。到第4季度，义乌的单票已经普涨到了1.8-2.3元/票。”
在全国范围内，虽然2021年各地邮管局普遍公布了快递限价计划，但义乌的单量“盖帽”和价格底线政策执行得最为强硬。而对于义乌的商家来说，快递价格的翻倍上涨，也显著拉升了成本负担。
一些头部商家开始将货物转移到更廉价的地域发货。上述义乌商家表示，珠三角地区快递价格较低，经过多年价格战体系已经稳定，政策空间相对松动。一些义乌商家——特别是轻量的散件发货，“装载一车可达万件”，正开始向珠三角的云仓转移。
中国邮政局公布的2020年和2021年截至11月的《全国快递业务量前50位城市排行榜》也可佐证这一变化：2020年义乌快递发货约为90亿件，广州为76亿件。义乌对比广州快递量比为1.184倍；2021年截至11月，义乌快递发货约为105亿件，广州为96亿件。义乌与广州快递量比降至1.093倍。相比广州，义乌的单量比例下降了约9%。
另一方面，对于快递公司来说，收件费用的大幅提升虽然对于营收有显著裨益，但各家更关心的，是上游电商件的商流稳定程度。
“此前业内最担心的是双十一还能不能冲高。”张昕对作者说，往年，快递公司股价通常会在11月11日前逐步攀升，节后逐渐回落。去年则行情相反，双十一前各公司股价持续走低，双十一后，顺丰、中通、圆通、申通、韵达均逆势上涨了15-20%不等。
从数据上看，双十一的快递增长似乎还在持续。去年11月12日，据国家邮政局数据显示：11月1日-11日，全国邮政、快递企业共处理快件47.76亿件，同比增长超过两成。
但立足于一线的发货观感，电商件未来的增长已开始令人忧心。
“往年‘618’的货，义乌需要3天理完，今年（2021年）2天就理完了。双11的GMV没有宣传，双12干脆就没有营销。商家的订单收入和盈利性下降，电商平台、拼多多等都在提升变现率，快递想迅猛提价也自然变得困难。”前述行业研究员表示。
快递员成全国最缺工职业之一
2021年，在快递行业里，与价格战获得同等关注的，是消费者端收货体验的明显下降。
在刚刚过去的双十一期间，用户普遍遭遇了配送速度日趋缓慢，包裹未经同意便被丢到门口、塞入快递柜或驿站，退货件上门时间难约等问题。
从11月1日开始，广州的中通快递员孙博便为双十一忙碌起来。他已工作了6年，算是个工作熟练的“老人”了。“现在能坚持送一年快递的新人都不多了。”
3年前，孙博每天只需配送200多件快递，基本能够保证送货上门，每月加上收件费，收入在6000-7000元左右。去年，孙博的配送数量提高到了400-500件——这已逼近了他配件的极限。而双十一期间，他的配件数量进一步增加到了日均700-800件。
工作量上升的同时，孙博的收入并未有明显上涨，每个月仍维持在7000元左右。去年11月，他的收入也没有超过万元。
“现在谁都知道，快递员难招，不如去送外卖。”孙博对作者说。
2021年11月15日，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公布了第3季度“全国最缺工的100个职业”，其中快递员已排到第5位，比上季度上升了5位，仅次于营销员、餐厅服务员、商品营业员、保安——“网约配送员”（外卖员）只排在第38位。
2021年9月，派费上涨后，孙博的派费涨到了1.1元/件。据此计算，加上揽收件收入，他每月本应该得到13000-15000元。
但现实骨感。据去年3月中国邮政快递报社发布的《2020年全国快递员基层从业现状及从业满意度调查报告》显示，超五成快递员月收入不超过5000元，月收入超过1万元的仅占1.3%。
“早上取的快件中午前要签收完，中午取的快件20点前要签收完。少签收一件，要扣掉0.5元派费。”如果想全部做到上门签收，孙博一天最多送件200个。多数快递员都会像孙博一样，将货品放入快递柜或驿站，他为此要付出0.5-0.6元/件的保管费。
这种做法自然伴之以大量的投诉。“虚假签收”一旦成立，每件要被扣掉50元。总部还规定网点的投诉率要控制在日均万分之二内，超出部分每单会对网点罚款100元。以此计算，孙博每月拿到的收入仅为7000元左右。
同时，退货流也在快递端制造着庞大流量。作为最有效拉动GMV的工具，去年双十一期间，阿里又为“88VIP”用户加码了极速退款服务。某淘系销量居于头部的女装负责人对作者表示，双十一期间，其店铺的退货率较平日升高了15%，达到了50%左右。
孙博对作者表示，2020年双十一后他每天处理的退货需求大约是50件左右，去年他要收到70件左右的退货。“许多人上午刚收到货，下午就叫我上门把货退了。”
工作时间长、单量多、强度大、罚款多，这让快递行业人员持续流失。双十一前，孙博所在的快递站点一直在招募快递员，并给出了一旦入职给推荐人300元的奖励。“各公司都推出了奖励入职补贴，招聘广告上说日赚500，但快递员还是很难招到。”孙博说。
对此现象，前述行业研究员总结：“目前为止，末端配送还是一个比较低效的行为，业态创新无非是快递柜——驿站都不能算是根本性的创新。配送方式原始，系统计算粗放，这对快递公司增收不增利产生了影响。”
极兔加速搅局，快递加速整合
虽然增幅逐年放缓，但目前来看，快递上游仍处于增量放大阶段。但搅动市场的，却已是新入场的玩家。
据界面新闻报道，去年“8.18”之后，抖音电商完成了6000亿GMV，2021年的目标是GMV达到1万亿。同年8月，据媒体报道，抖音上线了自己的电子面单；投资了多家物流科技公司，并开始寻求物流网络建设。
另据阿里财报显示：2020年阿里平台总交易额为81190亿。而比照市场普遍估算阿里20%左右的增长幅度，2021年抖音电商或将达到阿里电商10%的规模占比。
在抖音电商加速崛起，阿里电商份额出现坍缩的背后，曾背靠阿里菜鸟网络的“通达系”快递公司之间的竞合关系也相应地变得微妙。
2021年10月29日，极兔快递宣布了一笔重磅交易，以1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百世快递中国区业务。据极兔二级加盟商许腾对作者透露，2021年年初，极兔日单量突破2000万单，但到目前，极兔的日单量仍不足2500万单。而百世在2020年下半年日均达到2500万单后也增长乏力，亏损不断扩大。
鉴于阿里在百世中的股份占比为37%左右，阿里在这笔交易中的态度至关重要。极兔与百世合并后，单量有望达到14%的市场份额，成为仅次于中通、韵达、圆通单量的第四大快递公司。
由于极兔与拼多多的紧密关系，此前极兔曾多方寻求接入阿里电商，却始终难以获得更多业务，因此发展受限。“而现在，让阿里最担心的已不再是拼多多了。”许腾说。
除此之外，极兔自身的服务水平提升，也是达成交易的重要契机。前述研究员对作者谈到，极兔在最早起网时，给予快递员高于其他公司20-30%的派费。快递员为了派更多单子，疯狂丢快递，用户怨声载道。“服务质量差，投诉排名末位，用户体验差，曾阻挡了极兔进入阿里的路径。”
而随着极兔给予骑手的派费逐渐下降后，它的派件水平也在与各家拉平。另外，据许腾透露，“极兔接盘了一部分阿里的百世老股，补偿了阿里在百世上的一部分浮亏。”通过并购百世，极兔也终于得以弯道进入阿里系。
2021年11月25日，据路透社报道，极兔又获得了一笔25亿美元的投资，主要参投方为博裕投资、高瓴资本、红杉中国以及腾讯控股，极兔的估值也达到了200亿美元。极兔对此不予置评。
随着电商城头大王旗不断变换，极兔之外，各方快递势力为了获取未来的增量市场、构筑防火墙，也都在急迫地寻求资本加持，补充子弹。
2021年11月17日，顺丰在股价逐渐抬升的同时，“间不容发”地宣布了一轮均价57.18元/股、总价值200亿元的定增。虽然此价格仅为发行前一日收盘价的9折，是2021年以来A股百亿级定增市场化询价中最窄的折扣率，但仍快速拿到了海内外投资机构近2倍的认购。
另据几大快递公司的三季报显示，在各公司营收增长、利润下降的同时，各家都不约而同地寻求产能的扩张，投入更多基础建设，购买转场、车辆、数字化系统。
据财报显示，前三季度，顺丰控股营收同比增长23.97%，圆通速递同比增长30.41%，韵达股份同比上升23.88%；申通快递同比增长15%。而从利润来看，申通快递前三季度净利润亏损2.38亿元，顺丰、圆通、韵达、申通净利润同比则平均下降了50%左右。
但在投入方面，各家则纷纷压上了“血本”。顺丰对转场、设备的投入持续增加，加速进行四网融通。三季度后，顺丰的固定资产同比增长48.56%，在建工程与去年同期相比投入超过一倍。与之相比，圆通的资本开支同比增长37.2%；韵达在建工程同比增长105.37%；申通在建工程同比增长12.24%。
不过归根到底，在粗放的规模之外，各家比拼的实质仍是“内功”。“2021年的价格战，证明了一定程度上，快递并不是一个有绝对门槛的行业。到最后，也是比拼各个环节运营效率的行业。”前述行业研究员说。
（文中张昕、孙博、许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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