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友眼中的石家庄坠楼女婴父亲:他不是不爱孩子,但从理念到方式都是错的 | 深度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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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张涵 实习记者 / 易英子 纪佳文

编辑/刘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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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婴坠楼后被一位快递员救起



这起最初只是一则“快递员救起坠楼女婴”的正能量新闻,随着事态不断发酵,人们才发现,背后还有一个饱含争议、亟待关注的原生家庭。

 

11月30日,石家庄桥西区,郑利平四个月大的女儿从楼上坠落,疑是被精神异常的生母从五层扔下。坠楼发生后,郑利平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众怒,他多次将孩子从医院接回家中,坚持要用自己的方式给孩子“看病”,还签下了《放弃治疗协议书》。即使事发十多天后,面对北青深一度记者的采访,他依然称,将孩子送回医院是“迫于舆论压力”。

 

深一度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郑利平8岁的大女儿也曾被母亲赶出家门,因怕孩子“受到伤害”,此后亲戚一直把她带在老家抚养。在评价郑利平对待孩子的方式时,他的亲属表示,“他不是不爱孩子,但从理念到方式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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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采访时,郑利平一直表示不愿孩子在医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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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舆论压力”


女儿坠楼后,妻子也被送去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郑利平每隔几天都会去探望她俩,他希望母女都能尽早回家,认为自己能照顾好她们。

 

12月9日上午,郑利平又来到河北省儿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听取医生的诊断建议。在向媒体介绍相关情况时,医生表示,郑利平女儿的颅内出血,属于比较严重的神经系统损伤,存在留有后遗症的可能,未来恢复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即便如此,郑利平对于孩子接受治疗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我自己有办法救”,他称自己做过按摩师,当记者质疑按摩能否代替治疗时,他表示“你小看按摩了”。看着病房进进出出的患儿,郑利平小声嘀咕,“实际上有好多不应该看,孩子自己就能好了。”

 

停留半个多小时后,郑利平快步离开了医院,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大情愿,表示是出于“舆论压力”才让女儿住院治疗,“还不如跟着我呢,跟着我越来越好,跟着他们尽有事儿。”

 

有志愿者送来了一箱尿不湿让郑利平带回去,他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最后还是在他准备上出租车离开时,志愿者跟着把尿不湿抬了上去。

 

在郑利平位于桥西区的家里,尽管自女儿坠楼后,不断有社区工作人员和媒体记者到访,但屋内的环境依然脏乱。在房间的一角,几桶奶粉敞着盖子,四周散落着瓜子皮和灰尘。桌上放着一袋几天前买的馒头,旁边的碗和奶瓶还没清洗。郑利平指着一张布满污垢的粉色床垫说,这是平时他和女儿睡觉的地方,妻子睡在另一间房的大床上。

 

在志愿者送来的奶粉旁边摆着一盒药丸,郑利平说这是妻子之前“解决抑郁”吃的。郑利平和妻子结婚8年,他称两人是经婚介所认识,最初看不出妻子精神有问题,“要是知道我也不用(和她结婚),她是从第一次怀孕之后,精神开始出现异常的。”

 

郑利平家还有很多书籍,多到装满两个书柜后有些就堆在沙发上,其中很多与养生有关,郑利平对自己的理念深信不疑,“你的养生知识越多,孩子受的罪就越少”。郑利平的堂哥也记得,前两年郑利平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前,郑利平曾硬要把自己调配的药水喂给母亲喝,“说他配点药就好了,一定要坚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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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利平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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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意外

 

11月30日中午一点多,住在郑利平家楼下一层的欣悦听见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她循声望去,发现有个只穿着纸尿裤的婴儿躺在后院的防护网上,掉落的位置再偏几厘米,就是铁丝围栏。

 

坠落的婴儿被一名快递员救起,看上去没有外伤,但身体很冷、全身发紫。欣悦记得,郑利平赶过来时十分着急,“接过孩子时,眼里含着泪”。但当医护人员准备把婴儿送上救护车的时候,郑利平却上前阻拦,直到民警上前劝说,他才跟着救护车一起离开。

 

在场的居民记得,救孩子的时候,孩子母亲还在五楼的窗口对外叫骂。很多居民猜测是郑利平的妻子发病时把孩子扔下楼的,一位居民曾听郑利平说:“我出门买奶粉去了,她在家就把孩子扔出去了”。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郑利平也表达过类似的推测。

 

多位居民表示,这不是郑利平四个月的女儿第一次遭遇不测。一楼的房东记得,8月6日时,她和家人来检查水管时,听见后院传来“类似小猫的叫声”,他们打开锁着的院门后,发现一个婴儿躺在草丛里。

 

对于此事,郑利平的解释有些含糊,他称是妻子“送下去的,反正抱上来一看什么事也没有”。但有居民表示质疑,仍然怀疑孩子是被扔下去的,“什么叫送下去的?院门都是锁着的。”

 

此前,从郑利平家还扔出过书、垃圾、收音机等各种杂物,一楼有人为此特意搭上了防护网,一些坠落物至今留在了上面。住在一层的一户人家因为担心孩子被砸到,甚至让孩子进后院玩时都要戴上头盔,“找他们家说过很多次别乱扔东西了,但都没什么效果。”

 

在居民们的印象里,郑利平沉默寡言,不太与人交流,而她的妻子常在路边叫骂,还动手伤过人,“为此赔过好几千块钱。”住在郑利平楼下的居民更是不堪其扰,她常听见郑利平的妻子在家里大骂、砸东西,“不分时间,到了晚上也是这样”。她报过警,也找居委会投诉过,“但找过去,人家就是不开门。”

 

小区保安证实,从去年开始,因为郑利平家的情况,派出所、街道办和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曾来访过数次。直到此次婴儿坠落事件后,郑利平家的阳台才被加装了护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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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婴坠落的防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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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

  

郑利平的大女儿已经8岁,多年来,她一直远离父母,生活在距离石家庄百公里外的老家农村。郑利平的姐姐说,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担心孩子“受到伤害”。

 

几年前,因为到了上学的年纪,郑利平的大女儿曾短暂回到过石家庄父母身边。临行前,郑利平的姐姐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纸条上塞进大女儿的铅笔盒里,告诉她出什么事情就联系自己。

 

郑利平所在小区的保安记得,有天大清早,同事发现郑利平的大女儿坐在保安岗门口的台阶上,她说自己是半夜跑出来的, “我妈唠唠叨叨的,我睡不着觉。”

 

郑利平的姐姐也接到过电话,是郑利平邻居打来的,告诉她,大女儿被母亲推出门外,不让进门,还说“你不是俺家人,给我走”。郑利平的姐姐急坏了,赶紧把孩子接回了老家。

 

按照郑利平的说法,在生下大女儿几年后,他还曾有过一个儿子。郑利平的父亲记得,几年前儿子带回来一个男婴,也打算留给他们抚养,但是自己已经养了一个孙女,“弄不了了”,于是让郑利平把儿子带走了,结果才几个月孩子就“没了”。一位村民见郑利平为此哭过,问他孩子出了什么事儿,他不愿再多说什么。 

 

郑利平将生孩子比喻为游戏里的“存盘”。“你打游戏马上要攻最后一关,感觉打不过了,就存个盘接着打,即使输了也不用重头玩起。”他相信,人有“三灾六难”,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个保障,因此“能要几个要几个”,“实在养不了,就让亲戚养,也是我们郑家人”。

 

郑利平也不掩饰自己“重男轻女”的倾向。他认为生儿子和女儿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有女儿是平平淡淡,但有了儿子家里充满活力,“要有个儿子,别人都高看你。”

 

因为担心郑利平夫妇抚养孩子的能力,堂哥曾建议他把小女儿送人,但被郑利平果断拒绝了。郑利平的姐夫表示,每次郑利平家怀了孩子都不会和他们商量,直到他抱着孩子回老家,大家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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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利平的父亲骑着三轮车去接孙女回家

 

“从理念到方式都是错的”

 

前不久,郑利平带着小女儿回过一次老家,村民们看见他抱着孩子,手里还拿着奶瓶。有人提醒,“水凉了,别病着孩子。”郑利平回道:“没事,不能娇惯,孩子得锻炼。”

 

也有村民记得,郑利平回家的时候,大女儿看起来和他很亲,“亲亲抱抱,还叫着小名。”郑利平的堂哥认为,郑利平并不是不爱孩子,“但他的理念方式实际上是错误的,他认为自己能管好孩子,也听不进别人说的。”

 

去年郑利平的母亲去世后,8岁的大女儿大多由爷爷一人照顾。郑利平的父亲今年73岁,每天六点起床做饭,骑着三轮车送孙女上学,因为行动迟缓,总要多花上些时间。

 

郑利平的姐姐快60岁了,患有癫痫病、高血压,有时她也会帮着照顾弟弟的孩子,领去自家吃饭、给孩子洗脏衣服,还要买些新的衣服鞋子,“我爸年纪大了,我如果不管,这个孩子哪个能要?”

 

按照郑利平的说法,他没有收入,一家都靠妻子每月4000元的病退工资维持,老家亲友也表示,郑利平从没寄钱回来过,回家也是两手空空。郑利平的父亲住着“算是村里最破的”土砖房,靠出租田地,每月有几百元的收入,他一直担心,孙女长大后,各种花销会越来越多,家里恐怕没法负担。郑利平的姐姐也同样担心,“遇见这样的父母,孩子太苦了”。

 

从网上看到弟弟的新闻后,郑利平的姐姐气得几天睡不着,“我没法了,我也爱孩子,可是我这个岁数也只能尽这个孝了”。郑利平的姐夫表示,坠楼的孩子他们“管不了了”。

 

据桥西区人民政府12月8日公告,11月30日中午,石家庄市桥西区某小区女婴坠落事件发生后,当日下午由所辖友谊街道办事处牵头成立专班,于12月4日下午14时将其母魏某送往精神疾病专科医院住院治疗;于12月7日晚22时将女婴送往儿童医院住院治疗,目前女婴生命体征平稳。公安机关已经立案,按程序对魏某开展精神疾病司法鉴定。相关部门已经启动社会救助程序。

 

目前,郑利平的小女儿仍在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在关注坠楼女婴的微信群里,有志愿者提出,应该给孩子取个名字叫“小福”,寓意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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