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共建新附属医院,为啥 7 年后湘雅却退群了?

2021-06-21 星期一

作者:桐梓坡凉皮


翘首以待了五年,住在长沙天心区的王大哥也琢磨了五年。


但他怎么也没琢磨明白:为啥湘雅的新医院就这么烂尾了。


「应该是 14 年,当时电视上说湘雅要在我们这儿盖新医院,街坊们高兴了一整年。」


同年,中南大学与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政府共同签署了关于建设湘雅五医院的合作备忘录。


据合作备忘录,中南大学湘雅五医院(暂定名)为混合经济所有制,由中南大学、天心区政府和社会投资方三方共同组建股份制医院。



按早期的规划,项目将按照 2014 年启动建设、2015 年工程基本竣工、2016 年医院投入使用的目标推进。实际上直到 2016 年 12 月,医院才开工建设。


围建设期持续了这么久也不是无的放矢。这段时间里,湘雅五医院的总建筑面积和预计床位在不断增加。调整为一期1800张,二期700张,比原先多了 1000 张;总建筑面积由原先的 15 万平方米增加至 60.28 万平方米,计划总投资 45 亿元。


但伴随着医院规模越扩越大,其本身的股权架构中的国资属性也在一点点流失。据企查查显示,湘雅五院原本为国资控股(天心区政府 65%,中南大学 35%)。而后来湖南轻盐新阳光医疗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作为社会投资方从天心区政府中取得湘雅五医院的 49% 股权,社会资本成为湘雅五医院的最大股东。


股权调整前后对比(企查查截图)


从这时开始,有关湘雅五医院的消息就开始出现波折。


2020 年 10 月,中南大学一份红头文件显示,中南大学向教育部请示学校退出湘雅五医院项目及湖南湘雅五医院健康产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国资相关管理政策和报批报备程序。


尽管目前没有官方回应,但从企查查可以发现。目前湘雅五医院的经营状况已处于注销状态。而其持股公司也在今年 1 月从「湘雅五医院」改名为「美生医疗」。


企查查截图


如今,天心区的超大医院已经封顶,但这上面的湘雅牌子似乎再也戴不上了。


领导留言版截图



不是湘雅暴雷,而是医院 PPP 的一次折戟


辽宁省某市发改委的井九(化名)告诉丁香园。究其根本,湘雅五医院的暴雷不是湘雅的失败,而是一次混合制医院的试水失败。或者说是PPP(Public—Private—Partnership)模式的一次折戟。


放眼之全国,这类的折戟并不算少:


2019 年 10 月,沈丘县总投资 8.27 亿元的沈丘念慈医院养老产业综合服务园 PPP 项目,因融资渠道受阻、多次拖欠工程款等原因烂尾,被拆卖出售。


位于河北省秦皇岛市的三甲医院项目(秦皇岛市广济医院)也因出资问题陷入停工状态。2020年,出资方还对簿公堂,以资金不能及时到位导致施工进度缓慢为由,请求解散秦皇岛广济医管。


今年 3 月 11 日,河南省产权交易中心官网显示,灵宝市卫生健康委员会拟转让灵宝市新医院在建工程,挂牌价 3.32 亿元。这个在建工程为二甲医院灵宝市第一人民医院于 18 年签署的 PPP 项目。但社会资方却在两年后于 A 股摘牌退市,所谓新医院也无从谈起。



井九对丁香园说,PPP 项目在建筑、金融、化工等诸多领域皆有暴雷烂尾的先例。但医院的 PPP 项目一旦暴雷,情况就会更复杂,影响也更深远。


「医院作为社会公众福利最重要的一环,既能满足人民健康需求也能带动区域经济。医院可以说是 PPP 项目中最为复杂、最为特殊的一种。」



医院 PPP 特殊在哪?


PPP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又称 PPP 模式,即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鼓励私营企业、民营资本与政府进行合作,参与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医院也包含在内。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的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不能说井水不犯河水,但至少在基本属性和管理方上可以说泾渭分明。


而 2010 年,国家开始发出一条不同寻常的信号:国务院出台《国务院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鼓励民间资本参与发展医疗事业,支持民间资本参与公立医院转制改组。


此后,国家接连出台包括《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等关于加快推进健康与养老服务工程建设的通知》、《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关于开展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的指导意见》、《关于深化「放管服」改革激发医疗领域投资活力的通知》等几项重要政策,为社会资本在医疗行业中的融资开放诸多便利。


医院 PPP 项目流程(中国政府采购网截图)


2015 年 5 月,国务院正式发布通知,同意财政部、发展改革委、人民银行《关于在公共服务领域推广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指导意见》,鼓励在医疗、卫生、养老等 13 个公共服务领域广泛采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


某部委相关政策研究办公室的唐雯(化名)告诉丁香园,也是从 15 年开始,PPP 几乎瞬间成为一个业内热词和显学。


唐雯说近几年很多地方政府已经通过 PPP 项目解决许多问题,而医疗作为民生大计,再加上政策风口,自然开始火热。但她同时也和丁香园表示自己的忧虑:


PPP 项目如快餐汉堡,但建医院却是炖大菜。想用小勺搅大锅,极其考验地方领导的智慧与魄力。


「隔壁今天买驴肉火烧吃,我明天也能跟着订外卖尝个鲜;但隔壁炖了三天三夜佛跳墙,我家煤气都没通就也想做大餐,这像话吗?」


唐雯表示,医院 PPP 项目的特殊之处不在于 PPP,而是在于医院;修一段桥、盖一栋楼往往是一锤子买卖,这种模式下的 PPP 逻辑简单清晰。但医院建设里的科室建设、实验室建设、医师团队建设、护理团队建设等等都有极大地不标准性和不确定性。


「某些医院 PPP 项目往往会在筹备期大规模地扩大建筑面积、床位和规模。我建议这种扩张应该在初步市场试水后再进行考虑,或者设置阶段性目标逐步扩大。



PPP 医院的营利之困


「医疗至今还是一个种树的行业,不是种草的行业。如果过分强调挣快钱,很容易走向歧途。」


2017 年,冯唐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


辽宁省某人民医院副院长刘阚(化名)也是在 17 年首次接触到社会资本递送的 PPP 项目「橄榄枝」。


刘院长对丁香园回忆道:「那年资本方前来洽谈,说是要投入一些资金建造新院区,计划 5 年后盈利 160 %,但医疗行业是很难打这种包票的。开会协商后,我们谢绝了这个合作。」


而事实上,2017 年确实也成为了 PPP 项目政策的一大分水岭。


就在冯唐接受采访的四个月后,11 月 16 日,财政部出台《关于规范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综合信息平台项目库管理的通知》,要求进一步规范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项目运作,防止 PPP 异化为新的融资平台,坚决遏制隐性债务风险增量。


监管环境的口子如大浪退潮般收紧,砂砾中的虫洞蟹穴也开始暴露无遗。


唐雯告诉丁香园,很多医院管理者和投资人都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公立医院 PPP 项目怎么做才能既满足医院公益性又能满足社会资本逐利性?


提高公共医疗服务质量及效率是政府引入社会资本入局医院的初衷。但对于社会资本方来说,借助政策风口高效完成社会办医,以实现医疗健康产业的快速盈利可能才是核心目的。


刘阚院长也和丁香园表达了相似观点:「像我们医院本身就是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我们所得收入除规定的合理支出外,只能用于本院的继续发展。医院 PPP 项目中社会资本仅能在辅助医疗服务收入、政府补贴、托管费等方面取得有限盈利。我想这也是很多资方喜欢建新院区的原因吧。」


2020 年 6 月 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正式实施,其明确规定医疗卫生机构应以公立医疗卫生机构为主导,而政府举办的医疗卫生机构,不得与社会资本合作举办营利性机构。以政府资金、捐赠资产举办或者参与举办的医疗卫生机构不得设立为营利性医疗卫生机构。


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



PPP 医院是机遇也是挑战


「具体政策肯定是在不断纠错和试水,但鼓励社会资本参与办医的大趋势不会轻易改变。」唐雯告诉丁香园,医院 PPP 项目虽然特殊复杂,但也意味着一旦找到普及性强的方法,就能极大缓解中国医疗压力。


「举一个福建省的例子,以前福建是没有省级儿童医院的。但福建省就靠 PPP 项目成功补齐了这块医疗短板。」


据国资委官网,今年福建省儿童医院正式交付,符合大型三级甲等儿童专科医院标准,其医院 PPP 项目也基本以后勤保障为主,核心医疗服务不纳入 PPP 范围。



院长表示新三甲,对于大部分医护来说也是一种新机遇,但对管理层来说也是新考验:「运营好就是大家有肉吃,运营不好就可能是大家被吃肉。」


而刘院长也举了一个相应的失败案例:某地中医院和第二人民医院在改制后被资方先后抵押给十多家银行和融资租赁机构。因巨额欠债无力偿还,先后被十多家金融机构告上法庭,法院则最终裁决,除了医院运营必需的开支外,每月都必须把大部分收入用于偿还贷款。


企查查截图


刘院长说:「很显然,目前这两家医院的医护们就可能面临酬金与职业上的困境。」(监制:Origami)


题图来源:自己拍的

文中井九、唐雯、刘阚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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