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之音」去哪儿了?

2022-05-18 星期三


2021年,有一首歌在多个音乐平台的年度盛典中获奖,是由莫文蔚演唱的《这世界那么多人》;今年,它的旋律也频繁出现在公共视野——综艺,甚至春晚上。有人在这首歌的短评中写道:「在当下量产大于质产的市场环境里,能遇到一首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抒情歌,太难了。」

这首歌的词作者是王海涛,一个总是隐居幕后的创作者。他写词已经26年,和他合作过的歌手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从曾经的歌坛天后王菲,到那英、莫文蔚,再到偶像团体TFBOYS,都唱过由他填词的歌曲。他为李健填词的《似水流年》,至今仍被看作是李健的代表作。

不同于大多数描写情爱的流行音乐,王海涛的笔下经常会出现一些「普通人」的形象。他写送孩子上学、在车子发动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妈妈,写在医院门口偶遇的、刚给女儿取完化验报告后流泪的出租车司机。「对人本身的关怀」,是王海涛最想通过作品去讲述的东西,也是他认为「自然而然」 的东西。他说,「如果你的歌词、你的文艺作品不是写人类的命运和生活现状,它怎么能够称之为是一个时代下真实的作品呢?」

流行音乐一直是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轻盈,敏锐,经常是时代的先声。但这些年,能够获得普遍共识的时代之声越来越少了,在一个人群广为传播的歌,在另一个人群中可能完全陌生。人们陷入彼此的割裂中。对现实的关切,可能是唯一的途径——经由共通的关注、共通的情感,人们重新建立连接。

春末,《人物》联系到了王海涛,他所在的小区升级为封控区,我们只能以电话交谈。他语速慢,有一种柔软与耐心,电话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猫叫,那是他养的三只猫。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王海涛一直呈现出一种松弛。他喜欢晒自己做的饭,坚持健身,有五年的时间,他痴迷跑步,跑了17个全马。他说,力量训练和跑步能让他经常保持一个好的心情和精神状态。

这种松弛也让他时刻保持着敏感并有所坚持。他曾经有12年的时间是自由职业,但拒掉了40%的歌词邀约,因为他觉得那些是「完全不想写也不能写的东西」。时代在变化,但很多时候,他会把话题落在「我」应该怎么做、还能做什么上。

关于创作者如何自处,王海涛给了他温和但坚决的回答。

以下是王海涛的讲述:





文|吕蓓卡

    编辑槐杨



1








下现实给我很深的「刺激」,这个刺激不是好的坏的那么简单说得清的。它就是让我觉得,我们所谓的文艺工作者,到底要给这个混沌不明的世界交出些什么?

我现在写词越来越趋向于现实,想要去写一些普通人。我觉得,再怎么样,文艺作品还是唱给人的。如果它脱离了现实生活,就很难打动人。

不是说不能写一些虚无的东西,只是现实要能印证这些虚无的景象,它才能成立。歌手唱歌也是给人听的,你一味地只写虚无,跟人在心灵上不能产生一种对撞,歌词没有人味、没有情味,它怎么会打动人呢?

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作品里可以承载一些社会意义,给人以抚慰,让受伤的人心里能有一些安慰,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比如去年夏天给韩红老师写的那首《我就是那个小孩》,旋律是韩老师自己写的,她写完之后跟我说,只有你能理解,你要不要来帮我写词。当时我在去上海的高铁上,大概四五个小时写完,发给韩老师,过了10分钟,她给我回了一个特别长的语音,哭了,她说,你太了解我要在这个歌里说什么了。

这首歌写的是自闭症的孩子。其实我没有跟自闭症孩子接触过,也无从想象他们的生活。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我想的是如果我是一个无助的人,我是什么样的。那是作为人共有的一种无助,你也有过的无助,就是这些孩子们的无助,我只是放大了那种无措。「我的面前世界好大/有时孤独无声/有时整片拥挤喧嚣/有一个乖乖的小孩/在那里等待慢慢长大」。

后来我给一个做自闭症治疗的朋友听,他问我,跟自闭症孩子接触过吗?我说从来没有,他说,但是你的每一句都准确地抓住了这些孩子的特点。其实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这首歌是去年我写的歌里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我觉得它多少是有一些社会意义的。

类似的还有一首《你没有名字》。疫情之初,我跟孔一蝉(旅行团乐队主唱)俩人都挺苦闷,好像全人类的生活都改变了,大家不知所措。尤其是一些底层的人,因为疫情,生活变得更艰难。每个人在时代的洪流里都变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我们就想写一首歌,孔一蝉先写的旋律,我把词填进去,觉得人类似乎面对同一种命运,就是前途未卜。我有很强烈的这种心情。我就写,「嘿/废弃的破工厂/摊着一笔烂账/捻灭的烟/你猝然的弹向/一个时代的晚上/在心中的正疯长/在岁月的已下葬/酒热杯光已见空的谷仓/回声给你个踉跄」。

前两天我还在跟几个做音乐的朋友讨论这个事,我们觉得,即使是流行音乐,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我们都希望它有更多的文学性。我所说的「文学性」,指的是对人本身的关怀,或者说不局限于人,是对世界、万物生灵的关怀。

这么说好像有点装。但我写歌,有的歌词也会涉及到动物,也没有刻意去写,就是觉得它们是跟我同等的生命,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俯视,所以在作品里,动物的出现和人一样自然而然。

最近我也在写一些情歌,「传统的情歌」,但是我也希望,即使是一个传统的情歌,也可以有点不一样的东西。毕竟大多数时候,我还是要照顾邀歌人的感受,而大多数做流行音乐的,创作的主题无外乎就是情爱什么的。但是即使写情爱,也可以不那么循规蹈矩。

比如Tom Waits写过很多情歌,像《Ruby’s Arms》的歌词就是这么写的:「再见了我的爱人/我沿着漆黑的走廊磕磕绊绊地走入清晨/货运厂的劳工/昨晚生起的火堆依然没有熄灭/然而这该死的雨阻挡了人前来为我送别/我再也无法亲吻你/或者让你心碎/再见了我最心爱的人」。

这也是唱给爱人的,你也可以把它看作一首情歌,但他用的方式和字句,就跟甜蜜的、传统模式的情歌不一样。我们很少在情歌里头见到货运厂的劳工,他会把环境,把那些看起来跟情爱毫不相干的人物写在情歌里。我希望我的创作里也能有这些东西。

2017年,王海涛在日本富士摇滚音乐节 受访者供图



2









我觉得敏感是作词人非常重要的素质。把自己的所有感受诉诸文字的时候,没有一颗敏感的心,是不太能够打动别人和自己的。

我从小是一个敏感的人。这可能跟我的家庭有关。我的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心软的人,他们有一个共性——容易生出恻隐之心。小时候我们住平房,要是有乞丐来,家里没有现成吃的,我妈就会炒一大碗饭给人家。他们让我在不成熟的时候,世界观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容易对人有同情心。

爸妈是知识青年,当年下乡插队,从北京到山西,我和双胞胎哥哥就在山西出生。那时,我们在一个兵工厂大院的子弟学校上学,同学有一部分是我们大院的,生活相对优越一点,也有一些当地的农民子弟。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就是在离我们有好几里地以外的农村女孩,成绩很好,每天早晨要起特别早,天不怎么亮就骑自行车来上学,晚上放学再骑自行车回去,来回十多里路吧。

我就记得当时,她在铅笔盒里放了一小袋,我以为是白糖,后来才知道是糖精。她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她买白糖,更别提糖果,她比较馋的时候,就蘸一点糖精放在嘴里头,我忘了当时是怎么知道那个是糖精的,小的时候你只知道糖精对身体不好。

我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回去跟我妈和姑姑说,姑姑去副食店称了二斤冰糖放到纸袋里,让我带给这个同学。这个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可能家庭的影响,从小遇到一些活得比较艰苦的人,就会想亲近他们,想我是不是能够给予一点什么。

说老实话,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尚,这个跟高尚没关系。长大了之后我反而觉得,我是在满足自己一种私欲。这个私欲来自于,如果我能让对方在那个时刻好过一点,我自己心里头也会比较好受。也不是刻意要管,因为你就能看得见。

到十一二岁,由于知青子女返京政策,我跟着父母回到北京,接着读初中。现在回想起来在山西的日子,那段生活像被打了一束光晕,觉得是好的,是有美感的。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城市,物质生活也没有那么发达,但它有一种朴素的、天然的氛围。

到北京后,我依然会关注到生活中一些生活并不如意的人。有一次我在健身房楼下,看到一个像是从外地来北京投奔亲戚的六七十岁的老人,冬天背一个特大的行李卷,她在门口问我公交站怎么走,我就看到她手上都是冻疮,都是冻疮。

我告诉她公交站在什么位置,她看起来很局促不安。我形容不了,就是觉得她特别局促,一看就是没太出过她所在地的那么一个人。这样的人,这样的画面,就会一直在我脑子里。

但在早期的作品里,由于写作还没有趋于成熟,我不知道如何把这些观察尽最大力量放在篇幅很小的一篇歌词里。能力所限,我也无法说服歌手,说我们可以涉及一些这样的内容在一首流行歌里。

一直到后来写作更趋于成熟、内心也更开阔的时候,我的表达欲就会更渴望有这类的内容放在作品里,我也更知道这些内容如何跟流行歌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让它变得有情感,又不那么生涩。比如给魏雪漫写的《妈妈》,它里头有一句,「你看你啊,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看你啊」。好几个朋友都说这个歌让她们听哭了。她们说,这个母亲的形象在全世界似乎是共通的,好多母亲在你要离家的时候,她面对你的状态就是这样。

王海涛的歌词本,他仍然习惯手写 受访者供图



3








我写词,完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大学我本来学医,那时我老买一些打口带来听,在上大课的阶梯教室,就拿Tom Waits的歌去填一个中文词进去。

后来第一首正式发表的歌词,就是在生化课上写的。这首歌词能发表,是因为我在大四实习的时候,从医院里溜出来,去一个叫「正大唱片」的公司做兼职,说是企划助理,工作内容就是打杂,但在那儿,我认识了郭亮(指南针乐队键盘、音乐制作人),他当时是朱桦的制作人,我把歌词给他,他就谱了曲,发表了出来,就是朱桦的那首《听吧》。

当时朱桦的新唱片发布会,我就坐在台下。他们在台上介绍说,接下来要唱的这个歌是一个很年轻的作者,这是他的处女作,他也在下面坐着。我就站起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她唱完之后,就有陌生的媒体或者是从业者过来跟我说,他很喜欢这个歌。

那是第一次,我发现,原来我可以借助一个作品跟陌生的人有一种无言的交流。它让我有一种成就感,一种心理上的满足,这个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你也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虚荣,但是它会让我找到一种审美上的同类。

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以写词为生,这首歌让我觉得,至少第一步迈出去了。

大学毕业,我不打算从事医生这个工作。我在家待了一个月,开始给唱片公司投简历。正好有个朋友的朋友在一家唱片公司叫星工场,我就去了那儿。

在唱片公司,我做的是企划,帮艺人做一些唱片策划,薪资不算低,1998年,我每个月大概收入2000元人民币。也开始有人来找我写歌词。那个阶段,我没有想过要把写歌词当成我的主业,因为单纯写词不太容易维持生活。

写词之初,我也没有太明确的主题,更多还是要看拿来的旋律是什么,从模仿开始。一开始会想去学罗大佑那种长句式的、有叠字的、有强烈情感的歌词,他即使写男女情爱,里面也有一些家国情怀的句子。包括Tom Waits、Queen、U2,还有那时候的李格弟,他们对我写词的风格影响都很大。

我印象比较深的,李格弟有一首歌叫《告别》,到现在为止我也觉得那是华人流行歌词能排进前三名稳坐不动的。其中有一句我特别喜欢,「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再笑一笑,一笑就走了,在曾经同向的航行后,各自曲折,让原来的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这是情人之间的一次作别,甚至可能是一个诀别,但它就有一种情感上的辉煌,不唧唧歪歪。

Queen的歌词也都诗化,有特别强烈的情感。比如《波希米亚狂想曲》,「妈妈,我刚杀了个人,把枪顶着他脑袋,扣下扳机,他就死了。妈妈,生活才刚开始,但是现在我要走了,抛弃一切」,有一种华丽的史诗感,是一个孩子的形象,但是面前站着整个世界,他要跟这个世界告别的同时,跟他母亲告别。那种美有一种重量,非常厚重,像一个巨大的篇章。

这些建立了我在音乐上的审美,也是最初我想要去模仿的对象。

李格弟作词的《告别》图源网络


八九十年代是一个音乐创作非常鼎盛的时期。那个时代的音乐氛围,怎么说呢,我不想用辉煌来形容,因为太大了,我觉得是自由的,舒展的,是尽可能地被允许,什么样的样貌都有,而不是千人一面。不像现在大家认为抖音红的歌或者什么红的歌,为了获取资本的关注都做这个,不是。那个时候还是比较个性化的,大家都还是有追求的。

所以涌现了一些非常厉害的作词人,比如黄霑,我觉得只有他能把中国风的歌词写得很地道。像《焚心似火》,「让火烧了我,我不愿意黄土地埋了我」,这太好了写得,有一种决绝,又有一种壮烈的美感,这是大家才能写得出的歌词。

2000年之后,有一批所谓的「中国风」的歌很火,但那是我认为最没有文化的一类,我非常非常反感。因为它很不真诚,很假,假的文化,假的情感,假的态度。

是周杰伦的大红带动了一部分这样的风潮吧,当然我很喜欢周杰伦的旋律,他是写旋律的高手,是天才。他的走红带动了方文山,也引来一批人对方文山的模仿。也很正常,词作者很多都是从模仿开始。再加上那个时候,制作一首歌的成本变得非常低,不光是创作的门槛变低,歌手的门槛也在变低,整个行业的门槛都在变低,什么质量的东西都有可能产生。

但问题是,作为创作者,你是要始终活在一种模仿中,还是要找到自己的路,把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等等生活综合的因素吸收、消化,最终形成你在笔端的诉求?我选择了后者。


4









写了这么多年歌词,创作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段时间我面临一个困境,太渴望得到邀我写歌的人的认同,无限在想象他需要什么,却限制了自我表达的自由,其实就是畏手畏脚。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不要害怕大胆的、天马行空的写作别人会读不懂,恰恰是大胆地破局,由着自己意愿写出来的东西,才是区别你和其他作者的创作。

比如给王菲写《流浪的红舞鞋》,制作人给我demo的时候就说,没有任何要求,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只要是词的气质写得像王菲就行了。后来我写了这首歌词,里面有非常多的意象是在流行歌里面不常见的,比如「弃世登仙」,「红胡子的老人」,「不管你有一分钱或黄金万贯,你是一只蚂蚁还是个上帝」。

这首歌传真给他之后,香港那边就打来一个电话,说录得很顺利,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想法,没有的话就照着这个录了。我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声,是王菲的声音,她说,不会有问题的,我觉得唱着很舒服什么的。这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它能让我放任自己的想象在一首歌里,同时被制作人和歌手认可。

后来我就更自信大胆地去写。

王菲演唱《流浪的红舞鞋图源综艺《幻乐之城》


毕业后,我在星工场待了十个月,1999年去了索尼唱片,2005年又跟索尼版权签约。但因为索尼版权有很多合约的限制,导致很多以前跟我有合作的人没办法找我写歌。在那儿的两年多,是我职业生涯最黑暗的阶段,我甚至觉得这个行业可能基本上就不需要我了。后来(张)亚东说,他希望我还是能恢复自由(作词人)的身份,因为他作为唱片公司请的制作人,也会被要求说不要找我这样有版权身份的作者。

在索尼版权两年后,我离开了,之后就以自由作者的身份专职写词。那时候来找我写歌词的人相对稳定了,能提供一定的收入。我对物质也没有那么大的要求,房子够住就行,到现在也不会开车,连驾照都没有,对车也没有需求。我只有一个折叠自行车,出行靠它,或者就打车。

自由作词人的12年,中间有大块的空闲时间,我就去别的国家玩。最长的时候,有三个月我都在京都,每天早晨骑自行车出去,几乎把京都的每个角落都骑遍了。骑到河源町大桥,看着桥底下有鹅卵石的沙滩,有些人在河边坐着吃饭团……这些画面都会给你生成一些灵感,成为你的素材。

环境会带来一些新鲜的刺激,让我的眼界持续被打开,看到不同国家人的生活状态,这些人对于情感不同的表达,能让我不麻木、不僵化。我觉得让创作者不僵化是持续不断出作品的前提,僵化,其实就是你不生动,不鲜活了。

你会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可能也跟年龄有关,刚开始写歌时我也都是写情歌,「躺在你怀里才不冷清」,「我的歌声是你搁浅的目光,你的每次回望,在黑夜里总给我些微光」……渐渐地,我觉得流行音乐不一定非要写两性情爱,流行音乐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想再写唧唧歪歪的东西了,而是希望歌词可以有一些经得起回味的东西,更多去关注具体的人。

比如《明天,你好》,我跟格非(牛奶咖啡组合成员)讨论这个歌的时候,觉得人生就是不断地摔倒再爬起来的过程,直到有一天你摔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但同时我们又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明天,你好》,是想说,当你还有可能站起来的时候,你必须得跟明天打一个招呼,因为你还得活下去。

还有给金池写的《哭着吃饭的人》,写的是我遇到的一个司机的故事,是一些为生存疲于奔命的人的生存状况;给李易峰写的《倒叙的生活》,那个时候是疫情之初,也有一种渴望,能回到正常有序的生活里,所以每一句歌词都是倒叙,「看飞机倒回过远山,散漫的光束,浓厚的云朵放缓,早到的夜晚,鸟儿又回到了林梢,就像没飞走过一样,你坐在地上离开前那样」。这些都是我非常喜欢的。

后来我发现,即使写情歌,也可以在情歌里带出一些情歌外的议题。比如《这世界那么多人》,也可以写「看飞机轰的一声去远乡,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灯一亮,无人的空荡」。当你技术上更完备,内心也更开阔,就可以比较有章法地把一些不太常规的内容放进作品里。

有的歌手会觉得,这样的题材商业性上面会打折扣,认为小情小爱、男女的情感这些东西才可能更有市场。那你就要说服他,告诉他市场今天如果发一百首歌,九十九首都是这样的东西,缺你那一首吗?那一首放在九十九首里面,跟别人不一样的部分在哪儿?它怎么能跳脱出来?也不能一味地去说服歌手,你写出来的东西要能够打动他,能让他真的有一些感同身受,才有意义。

图源《这世界那么多人》MV



5









去年,我收到朋友邀请,重新回到唱片公司工作,非常意外,这让我很享受。因为同事们基本上都是观念一致的人,卯着劲去做同一件事,创作上,我想写的都写过了,未来想写什么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我想一定是有机会的。

音乐环境的事我比较少去想。我有时候觉得,时代的更迭,有很多事是无法顾及的。时代过去了,一些东西就留在时代里了。未来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作为一个个体,无法改变任何。

但有一些现象是我很难接受,比如用人工智能创作。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笑话。一首歌、一个作品它真正的价值不就是情感吗?如果情感也是可以被算法算出来的话,我真的觉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情感是由心里出来的,是你的经历、你的人生、你对这世间一切美好与困难生成的感受而形成的。如果是被机器的算法算出来的,我简直觉得这是在制造shit。

这是一种堕落吧。你生产出那么多的shit,然后喂一些并没有形成基本审美的年轻群体。如果它真的有那么大影响力的话,它就是在影响年轻一代的审美,如果你由此还沾沾自喜,我觉得挺寡廉鲜耻的。

现在的音乐环境里,也有一些非常好的音乐,当然它不够多,但是它还有。比如谭维维那张《小娟(化名)》,我挺喜欢的。它给我的感受是剥肉见骨,撕开自己给大家展示女性的痛苦或者是幸福的瞬间。肯定还是有人在关注这些东西,只是数量不多而已。

我也非常喜欢许钧,他有一张专辑叫《万松岭》,还有《美梦公司》,很多歌都是关注人的情感现状、生存现状。我觉得首先他不回避内心各个面向的情绪。大多数的流行音乐,试图展示一种虚假的美好,看多了、听多了,就觉得是一种幻象。但许钧之所以让我觉得打动人,是他不回避人的失意,人的挫败,甚至不回避人作为失败者的姿态,就会觉得他非常真挚,非常赤诚。

我有时候会觉得遗憾,这个时代的时代之音去哪儿了?我想说的时代之音,是真诚的表达,有情感的表达。它百分之百是跟人产生了关系。时代是由什么组成的?不就是由人,数以千万计人的命运构成了时代的景象吗?如果你的歌词、文艺作品不是写人类的命运和生活现状,它怎么能够称之为一个时代下真实的作品呢?

但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少。

我当然希望这样的作品越来越多,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越来越多)。我唯一可以改变的就是我能做什么,我不能做什么。说实话,我只在乎每一个创作是不是违背了我的好恶、我的秩序。我给陈楚生写过一些歌,《黄金时代》,其实写的是自己的心态。你不管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都还是有一些规则,你要受制于一些规则,你要怎么做出规则与你自己之间的平衡。

也许一些作者写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也有他的难言之隐,我可以——不能说理解错了——至少能体谅。但是这不代表说我也要这样。我最终关心的是自己要写什么,创作本身是一个人的事,对我来说,把更多创作投射到更有现实意义的内容上,不回避,不粉饰,写真实的,有情感的,有呼吸的歌词,就是自然而然的。

王海涛写给陈楚生的《黄金时代》 图源腾讯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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