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村庄人象大战十年:吃惯人类谷物,野象抛弃故乡

2021-06-18 星期五

男人们匆匆忙忙地穿过种满卷心菜、茄子和芥菜的土地,挤在大约六英尺高的堤坝顶部,凝视着雅鲁藏布江(Brahmaputra River)边上树丛中出现的一排排巨大形体。

堤坝在每年洪水泛滥期间阻挡激流,但现在,它成了抵御大象的最后一道防线。

随着田野颜色逐渐变浅,白色尘雾开始聚集,树梢开始摇晃起来,空气中充满低沉的隆隆声。“这就像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缓解人象冲突的专家德鲁巴·达斯(Dhruba Das)说。32岁的他,神情忧郁,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村民们用方言大喊大叫,敲打着戴在脖子上的双面鼓,好让自己的阵营声势浩大。有人在对着手机讲话,这种廉价手机在印度农村随处可见。前方的声音越来越逼近,稻杆嘎吱作响,香蕉树脆断声在河谷盘旋,就像螺丝钉一颗颗地钉在了木板上。

一声枪响从堤岸百来码的地方传来。三个穿着卡其色制服的男人,把老式步枪拧上螺栓,放在腰际,低低地指向树林上空,又放了几枪。

片刻的安静,大家屏住了呼吸。没过多久,一种外人并不那么熟悉的声音——亚洲象发出的如同来自远古战场的咆哮声,顿时撕裂了诺霍提亚(Nohotia)的夜晚。

在拥有亚洲象种群数量最多的印度,人象冲突非常频繁。图片:网络
在拥有亚洲象种群数量最多的印度,人象冲突非常频繁。图片:网络

占地为王

当云南大象集体出走西双版纳,几乎第一次大规模点燃中国的人象冲突叙事。然而在拥有亚洲象种群数量最多的印度,人象冲突非常频繁,有的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5月中旬,也就是15只大象持续“北漂”之时,在印度阿萨姆邦(Assam)山区,18头印度象集体死亡。甚至更早些的2013年,在阿萨姆邦的诺霍提亚,人象对峙超过十年。

印度阿萨姆邦跟喜马拉雅山接壤,大部分地区都是雅鲁藏布江冲积而成的宽阔平原。当夏季季风来临,从温暖印度洋带来的雨水,让河水水位上升到20英尺。激流携带大量泥沙堆积,几个月后,洪水退去时,新的土地——当地称为chaporis(沙洲)形成。

小沙洲只能存活一个季节,但大沙洲可能存活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沙洲是很好的农田,陆续有草和木麻黄树等长起来。草长莺飞,奶农、菜农、稻农也会来定居。

1997年秋天,阿萨姆邦政府官员收到Gazzara沙洲稻农报告,在诺霍提亚北部几英里远的这个沙洲,几乎每个夜晚,都有十几头大象来袭击庄稼。大家觉得不可思议,大象会吃庄稼,但没听说这附近有过大象——附近大多数农民甚至从未见过大象。

2013年3月,一名印度驯象师在旅游旺季前为游客提供渡河服务。图片:法新社
2013年3月,一名印度驯象师在旅游旺季前为游客提供渡河服务。图片:法新社

首次来到沙洲的大象呆了整整两个月。它们在稻田里横冲直撞,在无人的灌木丛中睡觉打发日子。隔年1月,等象蹄下残存的水稻收获后,它们就消失了。

到了秋天,它们又来了,此时象群数翻了一番,呆上两个月,吃掉很多稻谷,又走了。

负责印度野生动物的森林部门怀疑,大象是从喜马拉雅山脚下的一处森林保护区来的,它们沿着苏班西里河向下行驶30英里到达了沙洲。

通常来说,大象对家园非常忠诚。它们会遵循季节性迁徙传统,避免在任何地方耗尽食物。但这几年来,数以百万计的孟加拉移民来到阿萨姆邦谋生,由于人口激增,阿萨姆邦的森林保护区已经严重退化。

如今大象向南迁徙,极可能是森林不能提供整年的食物。一个由5到20只象组成的典型象群,需要100到1000平方公里的栖息地,一头大象每天消耗约150公斤草料和190升水。

五年后,到了2002年,象群繁衍到大约70头。这年秋天,它们扫荡了雅鲁藏布江绵延50英里左右的沙洲和稻田。而这一次,它们再没有离开。

相反,象群从一个沙洲游到另一个沙洲占岛为王。大象其实是游泳高手,它们浮在水面上,象鼻子像通气管一样昂起。依靠这种姿势,可以划水好几个小时。据报道,在1879年,有79只大象集体横渡恒河,“在最长的一次游泳中,他们6个小时没触底。”

凭借出色的生存技能,白天,它们在高大的草丛和羽毛状的木麻黄树丛中打发日子;晚上,在岛上吃甘蔗和土豆等,甚至越来越多的跑去沙洲外的村庄觅食。

在雅鲁藏布江上,它们呆了一年,然后又呆一年,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已知的河流象群。

2019年11月,在阿萨姆邦动物园,饲养员正在喂养一头小象 。图片:法新社
2019年11月,在阿萨姆邦动物园,饲养员正在喂养一头小象 。图片:法新社

摧毁村庄

印度森林警卫已追踪象群十多年,他们称其为aghori sahan——无家可归的牧群。

牧群的生存空间跟“女族长”年龄和经历有关。象群首领对觅食地、水坑和林间小径的记忆,以及它对环境的洞察,让象群一次次地度过危险时期。象群女族长个头相对较小,森林警察叫她“Sarumai”,这是当地人对年轻女孩的昵称。

Sarumai似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在陌生和敌对环境中掌舵,让族群提前预判麻烦。象群就像流窜的土匪那样,白天躲在沙洲,夜晚掠夺食物,一旦外界压力变大,它们就继续迁徙到另一个地方。

某种程度上,大象意识到最好的食物不是在田野里,而是在农民的厨房和粮仓里。它们晚上偷偷溜进村庄,踢开用泥巴和牛粪加固的竹板房子。如果有东西移动,发出尖叫,它们受到惊吓,就会用象脚回踢,或者用鼻子反击。

有人在大象重击下毙命,“他们很少特意去伤害别人,”缓解人象冲突的专家德鲁巴说,“但如果有人妨碍他们,他们不会犹豫(反击)。”

2018年11月,印度森林人员在阿萨姆邦Nagaon区稻田里检查一头雄象的尸体,该地区的大象经常前往人口稠密地区寻找食物。图片:法新社
2018年11月,印度森林人员在阿萨姆邦Nagaon区稻田里检查一头雄象的尸体,该地区的大象经常前往人口稠密地区寻找食物。图片:法新社

随着人象冲突加剧,到2013年,印度每年大约有400人和至少100头大象被杀害。

整个2010年至2019年,阿萨姆邦人象冲突造成761人丧生,249头大象死亡——92头因触电死亡,54头被火车撞死,20头被偷猎者杀害,30头中毒而亡,只有53头死于意外。

在雅鲁藏布江沿岸,成千上万的房屋遭到破坏,整年的庄稼都会被掉毁,一些村庄也因常年被象群袭击而遭到遗弃。

德鲁巴的工作就是奔赴在村庄跟村庄之间,培训村民在大象来临时怎么做。

“很难去证实大象的智商多高,”德鲁巴说。“他们不是类似猴子那样的智商,‘智商’甚至不是一个正确的词,这更像是智慧。他们可以感知事物,知道该怎么做,会接受任何环境提供给他们的东西,并加以充分利用它。”

袭击村庄时,大象很快发现最喜欢的食物是发酵的米酒。“他们喜欢它,”德鲁巴说,“他们会为此做任何事情”, 然后开始偷其它食物。“村民们告诉我,'只要我们做咖喱猪肉,他们就会来' 。”

盐是大象另一个最爱的食物。几年前,在德鲁巴老家——离诺霍提亚不远的Bokagaon村。他的弟弟刚刚完成跆拳道锻炼,脱下衬衫,扔在家中地板上,有大象砸坏窗户进来了。德鲁巴弟弟躲藏在床下,大象发现了衬衫,把它塞进嘴里吮吸,它似乎很喜欢咸味的东西,于是破坏墙壁,寻找更多目标。

德鲁巴弟弟抓住妹妹和母亲,从后门逃走了。

印度人利用大象拆除房屋。图片:法新社
印度人利用大象拆除房屋。图片:法新社

毒死“稻贼”

因为亚洲象是受保护的物种,撤退往往是唯一的选择。印度是亚洲象——这种地球上最具标志性动物之一的最后家园,杀害大象的最高刑罚是监禁10年。

然而在印度,对大象的最佳保护不是来自法律,而是来自宗教。象头神甘尼萨(Ganesha)是印度教五大神之一,他能消除孽障带来好运。印度人对象头神的崇拜非常广泛,说起这群四处抢掠的野象,大多数村民都没有使用haathi——印地语和阿萨姆语中“大象”一词,而是称他们为“甘尼萨”。

在整个阿萨姆邦,Bokagaon村是最先被大象袭击的村庄之一。2001年,德鲁巴21岁时,因为村庄遭受太多次的袭击,村民对大象的推崇逐渐瓦解,这年7月到11月,有17头大象被杀。许多大象是食用了添加杀虫剂的米酒后被毒死的。

据说还有村民在一具象尸旁边,用当地语涂上了“稻贼”字样。

其他村民则将致命的电线接入田地,防止大象破坏庄稼。2004年,五头大象在Bokagaon村触电死亡。德鲁巴听说一个村民架起电线时,跑到田地里把它拔下来。他放话威胁,如果有人再这样做,他就报告森林部门,让他们来抓人。

不久之后,德鲁巴加入阿萨姆邦Haathi项目。该项目始于2004年,由阿萨姆邦非政府组织“印度生态系统”(Ecosystems India)和英国切斯特动物园(Chester Zoo)合作开展。

为缓和人象矛盾,项目尝试过各种方法,从挖壕沟到在村庄四周种植成排的辣椒,甚至建造非致命的电围栏,可是收效甚微。大象学会用连根拔起的树木来折断电线,还会推倒两段篱笆间的柱子。有雄象发现象牙不导电,还会用象牙按住电线。

“当其它动物的栖息地遭到破坏时,它们会悄然消失,”德鲁巴说,“但不是大象。大象会反击.......因为大象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你无法阻止。”

横穿马路的象群。图片:网络
横穿马路的象群。图片:网络

抛弃森林

2004年,象群女首领Sarumai完善了“战术”,野象见到人不会再跑了,他们会留下来继续寻找食物,直到被巨大的噪音和明亮的灯光吓得够呛为止。

当地森林部门带来八头kumki——由驯象师骑乘的训练有素的大象。原来的盘算是,驯象师持枪涉水,从一个沙洲到另一个沙洲,向空中发射空弹,吓唬和驱赶野象。

但那是一场灾难,驯象师不爱水,大象却喜欢,刚刚蹚到雅鲁藏布江的水面,驯象就把一鼻子又一鼻子的水喷到背上,然后跑到水中玩耍。惊慌失措的骑手从象背上滚了下来。计划失败了,骑手们拒绝再靠近雅鲁藏布江。

没有对手,更多的小象在沙洲出生,2007年象群膨胀到106只。“它们健康状况非常好,”阿萨姆邦的森林部门管理员助理古宁·塞基亚(Gunin Saikia)说,“它们吃的很好。”象群经常袭击100英里长的河流走廊,走廊沿线的田野和村庄都是觅食地。

村民们怨声越来越大,森林部门计划将象群赶到加济兰加国家公园(Kaziranga National Park),这个占地300平方英里的保护区,位于雅鲁藏布江南岸——那里已有1000多头野生大象。

2008年,一群警卫花15天时间,晚上用灯光和广播驱逐象群,白天在沙洲扎营追踪,第一次把象群赶到了加济兰加国家公园。看着象群消失在国家公园12英尺高的杂草中,大家互相祝贺,高兴地回家了。

2017年11月,游客在阿萨姆邦骑大象。图片: 法新社
2017年11月,游客在阿萨姆邦骑大象。图片: 法新社

然而仅仅一周,象群又回返回沙洲。

“不是全部,”赛琪亚说,“大约有70头大象回来,老的留下来了——我想他们对森林植被还是很熟悉的。但在河上出生长大的大象,它们习惯吃庄稼。我想他们没有看到喜欢的卷心菜、稻田和甘蔗,就会想,‘我们在这里吃什么?’”

女首领Sarumai带领象群重新回到沙洲。几名森林警卫向赛琪亚报告,他们注意到女首领一条腿的周围有一些闪闪发光的金属。他们很确定,那是一条断掉的铁链子。

Sarumai是从人类囚禁中逃脱的?赛琪亚猜想,“我们有太多失控的大象需要追踪。可能Sarumai曾是一头驯养的大象。她知道人类有美食。于是她对象群说,‘我们为什么不去和人类呆在一起呢?’这可能是象群喜欢跟人类,而不是森林住一起的原因之一。”

德鲁巴对此却表示怀疑,在他看来,“逃脱的驯象能重新回到野生大家庭,但我不相信这头象会被接受为象群的首领。”

但无论Sarumai来自哪里,有怎样的故事,她的象群似乎已经融入了雅鲁藏布江。

“它们中的一些大象出生在这里,并在这里生活12或13年。它们在这里交配,它们在这里生孩子,它们做着原来在森林里做的一切。每年都会有5到6个新生婴儿。当其它大象走出森林袭击庄稼时,你可以把它们赶回森林,但你不能把这些新生大象赶回森林。”

赛琪亚的解释带有人文情怀:象群已把沙洲当成栖息地,它们还会认为人类是入侵者。

2016年,英国威廉王子和妻子凯瑟琳在印度阿萨姆邦喂养小象。图片:法新社
2016年,英国威廉王子和妻子凯瑟琳在印度阿萨姆邦喂养小象。图片:法新社

人退象进

在诺霍提亚,野象群心目中的“头号入侵者”,可能是帕雷什·辛格 (Paresh Singh)。

辛格是雅鲁藏布江上最大的沙洲之一——Kartik沙洲上的农场主。一位六十多岁、留着胡子的胖男人。他家院子里生机勃勃,长满橙色的金盏花、参天的一品红和芙蓉树。

但辛格坐在塑料椅子上,一脸厌弃的神情。“它们(象群)在这里,是一场灾难。”

院子的围栏刚被大象踏坏了,每隔几分钟,就有一头奶牛跑进来。奶见什么吃什么。辛格的狗狂叫着追赶奶牛。辛格说,他现在已经能分辨出大象什么时候来了,因为狗会突然安静下来,溜进房子里躲起来。

辛格的曾祖父于19世纪末在英国印度轮船公司工作,他驾驶轮船在雅鲁藏布江上来回往返。曾祖父注意到这个美丽的沙洲,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辛格成功开垦20英亩土地,以至于拥有了该地区闻所未闻的东西——拖拉机。

铁丝网边上的印度象。图片:法新社
铁丝网边上的印度象。图片:法新社

但辛格最近运气有些不好。“自2008年以来,我们不断遭受攻击,”他说,象群袭击岛上每所房子,并杀死了一名熟睡中的农民。

“我曾经种过十英亩甘蔗,这是我最赚钱的农作物,但在2008年,大象来到这里,把它全部吃光。我很震惊,我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没有在这个地方看到过大象。现在他们又来了,我不再种甘蔗了,必须找到他们不会吃的东西。”

以后还能种什么?“也许是芥末,也许是姜黄,仅此而已。”辛格说。如今象群吃掉了土豆和卷心菜,还用象鼻拔掉茄子。为摄取盐分,甚至啃光了农场的22棵椰子树树根。

问及是否遇到过比象群更大的袭击,他回答,“没有。有过洪水,但它们会消退。去年老虎吃了我的八头牛,今年他们吃了别人的奶牛。但老虎没什么大不了。几头奶牛损失不算大。你可以通过制造噪音吓跑老虎,但不能吓走大象!”

每天晚上,辛格都会开起拖拉机跟大象战斗。“这是我的一个优势,我打开车头灯,直接冲向他们。如果是有象婴的家庭,他们会跑。但如果是公象或母象,他们就不会。他们会后退一两步,仅此而已。”

辛格的三个儿子都来帮忙,可一小群人并没给象群带来更大威慑,20英亩地太大了。“我们一直努力到大约晚上两点半,然后我精神不济,它们还是夺走了我的庄稼。”

2012年9月,在印度加济兰加国家公园,一名官员骑着大象拖走一头被猎杀的印度犀牛尸体。图片:法新社
2012年9月,在印度加济兰加国家公园,一名官员骑着大象拖走一头被猎杀的印度犀牛尸体。图片:法新社

在辛格居住的沙洲上,森林部门的巡警达斯(Atul Das)也在这里工作。

达斯花数年时间,将无家可归的象群逐个村庄地赶走。如今他正来到这里追捕从加济兰加国家公园游过来的两只犀牛。犀牛角制成的粉末,黑市上每公斤售价几万美元,偷猎者会假扮成渔民偷猎,达斯和手下负责守护犀牛。

达斯骑上摩托车,肩上挂着一支步枪,他要走了。因为他得到消息,犀牛昨天躲在草丛中,误伤两个认为它们是奶牛的农民。“这些人现在在医院里,如果他们活着,他们会得到祝福(遭犀牛袭击的幸存者被认为是神圣的)。”

达斯用一种柔和、舒缓的语气解释,这是从跟大象或村民打交道而演变来的。

“人们讨厌我们,当我们第一次去一个村子之时,他们诅咒我们。有时甚至攻击我们。”达斯表示,象群每年都会开拓新地方,“我们每年我都要面对那些新的愤怒村民,他们把责任推给森林部门”。

“而你不能用枪支对付村民,”缓解人象冲突的专家德鲁巴补充说,“这显而易见。”

“我问自己,我在这里做什么?”达斯承认。“这很没意义,我们不能拯救任何农田。如今人们仍然容忍着大象,但很快就会杀死它们,人们对大象的敬畏正在消失......”

2019年,阿萨姆邦名为“本⋅拉登”的流氓大象被抓捕,它袭击村庄时踩死过5名村民。图片:法新社
2019年,阿萨姆邦名为“本⋅拉登”的流氓大象被抓捕,它袭击村庄时踩死过5名村民。图片:法新社

村庄内讧

野象连续九个晚上袭击诺霍蒂亚之后。隔日白天,村民们给森林部门打了很多电话,直到他们同意派增援人员为止。

那天下午,大约一百名诺霍蒂亚的男人和男孩聚集在河堤上。在他们下面,是二十英亩的沙地,这块树林茂盛的冲积平原,从河岸蜿蜒向下,流浪的象群便藏身于此。

傍晚四点半,成群的白鹭正在河上滑翔飞回巢穴,白色鸟儿被夕阳染成粉红色。

不久之后,德鲁巴竖起一根手指,凝视着对面树林,“我认为他们已经非常接近了。”

一个男人爬上树,紧张地向远方张望。“森林部门的人呢?”有人抱怨道。年纪小的男孩们在河岸边生起篝火,准备恐吓象群。

2016年12月,在阿萨姆邦Bahampur 村,印度森林警卫追赶稻田里的象群。 图片
2016年12月,在阿萨姆邦Bahampur 村,印度森林警卫追赶稻田里的象群。 图片

五个森林警卫来了,三个带着步枪,两个带着手提式射灯。村民们围成一圈,问着问题,说着建议。警卫们分散在半英里长的河岸上,开始用射灯扫射河谷。

大家竖起了耳朵,森林里传来一种沉重的嘎吱声。在漫长的十分钟时间内,树梢的摇摆声越来越大,鸟儿尖叫着,拍打翅膀逃离了大象走过的道路。

“记住,”一名森林警卫说,“当它们试图穿过浅滩之时,要坚守阵地并大声喧哗。我们会尽量把它们赶到下游。”

村民们对着丛林喊:“滚开!赶快离开我们!你吃的差不多了!”

一个警卫在半岛上空低低地放了一枪。

2012年12,在阿萨姆邦,偷猎者设计了陷阱,森林官员试图安抚陷入泥泞的大象。图片:法新社
2012年12,在阿萨姆邦,偷猎者设计了陷阱,森林官员试图安抚陷入泥泞的大象。图片:法新社

人类有枪和灯,但大象同样训练有素,它们下一波行动即将来临。

“系紧你的鞋带。”迪鲁巴跪下来,低声告诉身边人,“如果你遇到一头大象,那些竹林会很有用。你要比大象还快地绕着它们转,如果你被困在开阔地带,它要冲锋的话,那你必须坚守阵地,吓唬他。你跑,你死。”

天色渐渐暗下来,安静得出奇,只有夜鸟和蟋蟀的鸣叫声。有人把一个手持聚光灯对准天空。“有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住在Majuli沙洲,”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说。“他追着大象,用棍子打它们。”

下游一百码的地方,一名警卫的聚光灯照到河床中六艘巨舰般的大象身上,它们僵住了,好像玩捉迷藏时被抓住那样。大家朝向他们大喊着:“走开!找别的村子去骚扰!”

大象转过身,消失在树林里。一阵欢呼声响起。一名男子挥舞着砍刀,用印地语高喊:“Jai Ganesh Baba ki jai!”——“甘尼萨,请赐予我们胜利!”

然而此时,沿着河岸往下走半英里,朝着诺霍蒂亚人想把象群赶走的方向,邻近的村庄也开始敲鼓敲罐,两辆摩托车的前灯射向象群,“走开!”人们喊道,“滚出去!”

“该死!”一个人冲着下面村子喊道,“别亮那些灯!那些大象已经吃我们的庄稼十天了!我们一夜没睡!就让它们吃你们的一晚。如果你把它们再赶回来,我杀了你!”

谩骂的语句飞来飞去,人类跟大象的战火,蔓延到人跟人之间。

男子用火驱赶大象。图片:法新社
男子用火驱赶大象。图片:法新社

就在上游,有人喊道:“他们来了!拿上你的枪!”一排排手机LED灯沿着小路的方向跳动着,照亮河床上上下下的大象象群并没有集体穿越防线,而是分开乱跑。

一个森林警卫低着枪走了过来,脸上带尴尬的微笑。他只有一个弹夹,可弹药快用光了。他打电话询问,“你们还有子弹吗?电池呢?我们的一盏灯坏了。”

“啊!他们跑过来了!”一声喊叫,“把你的灯放下!开枪!开枪!”三道橙色的闪光从步枪枪口炸开,子弹向Kartik沙洲呼啸而去。

德鲁巴摇了摇头,“混乱!”很难相信人类是从非洲大草原上诞生的万物之灵长。

象夫给大象喂食面包。图片:法新社
象夫给大象喂食面包。图片:法新社

战争难止

远处的村庄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一个警卫手持聚光灯四处搜寻大象。

“它们去哪了?”有人问。手机响了,经过短暂的交谈,一名男子宣布,据他朋友说,有五六头大象穿过防线,正在破坏村庄和堤岸之间的庄稼。

大象随时可能出现,男孩转向警卫求助。“拿着那个聚光灯,带我们回村子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这些人,”警卫指责说,“我们拼尽全力追赶大象,现在你要放弃?你得在这里过夜,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他是对的,”一名男子说。“我们需要点燃更多的火,分散开来,守卫整个浅滩。

“算了吧!”另一个说,“太晚了,如果我们留下来,我们就死定了,救救我们!”

“难以置信,”警卫说。“你们打电话给我们,说我们做得还不够,但你完全没有准备,没有灯,没有鞭炮。”

“请带我们回去吧......”

印度人在野生大象尸体旁祈祷,该大象于2020年9月在印度某自然保护区触电死亡。图片:法新社
印度人在野生大象尸体旁祈祷,该大象于2020年9月在印度某自然保护区触电死亡。图片:法新社

2013年的那个夜晚,印度村庄的人象战争以混乱告终。

在诺霍提亚被大象围攻后的早晨,堤岸周围到处都是睡着村民,他们蜷缩在冒烟的火堆旁边,一周以来的不眠之夜,很多人衣衫褴褛,疲惫不堪。

象群毁坏许多庄稼和建筑,但这次避开了村庄最核心地带——这是村民们的小小胜利,但是象群还会回来的。

早在2008年,野象就已经大规模的袭击诺霍蒂亚。当时仍有家庭住在附近沙洲上,但房子被摧毁,各家各户都散了。象群在别处游荡几年,在2012年1月,象群回来了。

一场人象大战后,通往雅鲁藏布江的小路两边,举目可见倒塌的香蕉树、破损的篱笆、碎裂的竹竿,以及成堆的大象粪便,田野里到处都是被压扁的植物。围着鲜艳头巾的当地妇女,蹲在农田中,抢救任何能找到的土豆。

印度大象踢足球。图片:法新社
印度大象踢足球。图片:法新社

除了村民自己,没人会为被糟蹋的庄稼买单。

现在印度有超过2.7万头大象,其中约21%生活在阿萨姆邦。由于栖息地的大规模丧失,迫使大象经常走出森林觅食。

这意味着,诺霍提亚的人象冲突,将持续在印度其它地方上演。

最近一次震惊印度的大象事故,阿萨姆邦Nagaon区的18头大象,包括5头幼象集体死亡,其中14头大象死在山顶,4头大象死在山脚。

5月下旬,印度政府的争议调查结果初步出炉——这些大象是被闪电击中而死。但此前民间传言说,大象是被毒死的,或者是被村民电网电死的。

动物保护人士更是指出,离大象死亡几公里远的一个新太阳能发电站应该被重点调查。这个项目圈地93英亩,封锁了大象的常规路线,迫使它们绕道,从而遭遇灭顶之灾。

5月14日,一支兽医小组在阿萨姆邦检查疑似被雷击致死的野生大象尸体。图片:法新社
5月14日,一支兽医小组在阿萨姆邦检查疑似被雷击致死的野生大象尸体。图片:法新社

(注:雅鲁藏布江流入印度后称为布拉马普特拉河,本文统一为雅鲁藏布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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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

https://www.ndtv.com/india-news/environmental-organisation-seeks-probe-into-18-elephant-deaths-in-assam-2459068

https://sustain.round.glass/conservation/tight-corner-dwindling-elephant-herds-assam/

https://www.vice.com/en/article/bvxmz3/in-photos-with-forests-gone-elephants-wreak-havoc-in-india

https://harpers.org/archive/2013/08/the-homeless-herd/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