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场上的老年模特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白发苍苍的他们不仅受过专业的体态和台步训练，背后还有经纪公司打点一切。
但广告不同。奢侈品广告一向是用理想化的图像来造梦的，是要刺激购买欲的，高清画质是藏不住皱纹和斑点的，纵使“年龄自由”的话术向全社会播送多少遍，主流的奢侈品广告仍然是以年轻貌美为单一信仰的。
新鲜的是，一群或阔别已久、或压根没有时尚拍摄经验，平均年龄超过60大寿的“新人模特”，成为了本季时装广告的闪亮主角。
翻翻他们的履历，个个都不只是看上去很酷很可爱的普通爷爷奶奶而已！
Kyle MacLachlan为Prada 2022秋冬男装秀开场
几天前的Prada 2022秋冬男装秀上，开场的是63岁的男演员Kyle MacLachlan。
他是导演大卫·林奇的挚爱，1980、1990年代邪典片的代表人物，老版《沙丘》、《双峰》、《蓝丝绒》部部经典，乃至后来在《欲望都市》、《绝望的主妇》里扮演形形色色的丈夫，更是家喻户晓。
年轻时那样俊美的一张脸，老了反而有种别样气质
而在整整十年前，Prada 2012秋冬男装系列也诞生过一次令人叫绝的出色企划。
数次提名奥斯卡的两位实力派戏骨Willem Dafoe和Gary Oldman不仅参与了走秀，还加入了当季广告拍摄。Prada只适合纸片身材的年轻男孩？恐怕未必。
Prada 2012秋冬男装系列广告
谈论本季广告的新风潮之前，让我们再一次稍稍回溯你想必不会陌生的Céline 2015春夏广告。
时年80岁的Joan Didion登上Céline 2015春夏广告
当时CELINE还名曰Céline，尚且不是一个俱乐部青少年的帝国，时年80岁的美国作家、《奇想之年》作者Joan Didion作为模特，由摄影师Juergen Teller拍下了2015春夏系列这张广为流传的广告。就在刚刚过去的2021年12月23日，她结束了87年的精彩人生，于曼哈顿与世长辞。
左为1968年，摄影师Julian Wasser受《TIME》杂志委托拍摄的Joan Didion，右为Céline广告中对此的致敬
许多同样诞生在2015年的广告，或许恰恰因为紧贴朝令夕改的时尚趋势，今天看已略显用力和过时，这一组反而不会。无论是30岁时还是80岁时，Joan Didion的皮肤当然会皱、发量当然会变稀少，而这张面孔所代表的思想、趣味与品味，却不会萎缩分毫。Joan Didion不是所谓“时尚从业者”，但她爱写衣服，更爱透过衣服写社会和人性，有型的人几岁都依然有型
如果在几年前，Joan Didion的出现还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特例，我们很高兴地告诉你：新媒体话术里动不动就来的“不老传奇”，或许不必永远“不老”。庆祝衰老，赞赏真实，捕捉此刻的生命状态，已经在2022年的新季奢侈品广告里蔚然成风。
81岁高龄的奥斯卡影帝Al Pacino，刚刚结束新作《古驰家族》的宣传，就毫无预警地成了Saint Laurent 2022春夏系列广告的新面孔，令影迷们直呼“穿圣罗兰的教父”实在太有型了！在摄影师David Sims的黑白镜头下，Pacino墨镜下的神情是五分困惑、五分逗趣，随意得简直不像在代言时装。
Pacino的时髦很微妙。为了宣传电影，他当然是《GQ》、《Vanity Fair》封面上的常客，但似乎又从不会让你觉得他对时尚有什么不得不提的见解或野心。上为《闻香识女人》里的经典三件套
下为1989年《名利场》封面
但相比他年轻时代并不算独特的西装革履风格，这位至今仍在不断拍戏的工作狂的私服，反而越老越有看头。剪裁漂亮的风衣、层出不穷的墨镜、宽大的宝石戒指、玩遍各种材质的围巾与领巾……虽然他蓬松的后梳式秀发好像从来不抹发胶，却时时刻刻像个行踪匆忙的音乐家，用料肉眼可见很名贵，但态度够嬉皮。同时不要忘了，Pacino迄今长达50年的电影生涯里，留下的并不只是奖杯。无论是《教父》里精美的佩斯利花纹领带，还是《疤面煞星》中血迹斑斑的夏威夷衬衫……他塑造的角色从未关乎时装，却留下了一连串我们都无法忘记的时装记忆。电影《疤面煞星》
谁都曾经公平均等地拥有过一张光滑紧绷的面孔，被这个时代自带的美颜滤镜所高估和理想化的，或许反而是“年轻”这件事本身。今天Al Pacino所散发的松弛、幽默和漫长阅历带来的故事感，并不逊于他旧照片里任何英俊风流、春风得意的瞬间。
Saint Laurent 2022春夏系列动态广告之宝贝你过来更有趣的是，如果你读完本篇顺手去买一本《VOGUE》，还很有可能在广告页里看见Al Pacino和昔日爱人Diane Keaton的“世纪相逢”——这位今年75岁的《安妮·霍尔》女主角，今年也为隔壁的Gucci Beloved系列拍摄了新广告！
Gucci Beloved系列广告
Diane Keaton和Al Pacino因共同拍摄《教父》而坠入爱河，这段短暂的感情也令双方铭记一生。Pacino曾说“我因此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Diane对包括Woody Allen在内的几位前男友，都给出分开亦是老朋友的大方定论，唯独提起Pacino时，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表示：“我没什么可说的。”
事过境迁，当美国电影学会为Diane颁终生成就奖时，上台致辞的Pacino第一句话是：“Di，见到你真好，我很喜欢你的帽子。”如果你知道Diane Keaton在过去大半辈子里，是如何用永恒不变的帽子、西装与领带，塑造起一个有别于任何好莱坞女明星、强大而不过时的女性形象时，自然心领神会：为什么在Gucci广告上，这位笑嘻嘻的老太太仿佛穿了一身过于正式的男装。
Diane Keaton从20岁到70岁都不变的造型与此同时，另一位在Saint Laurent 2022春夏广告上与Pacino老爷子同场加映的传奇人物Jerry Hall，对于年轻一代来说，则似乎早已是形同陌路般的存在。
甚至有网友在Saint Laurent的官方Instagram上，指着65岁的Jerry Hall的广告大片评论道：让默多克的老婆上你们的广告？？真是大无语。
的确，Jerry Hall是传媒大亨默多克的现任妻子，但这绝不是一个富豪太太闲来无事，为奢侈品拍广告来给自己贴金的故事。或许在许多人的记忆里，艳光四射的Jerry Hall是迪斯科岁月里享乐主义的代表，Studio 54舞池里的灵魂人物，甚至与滚石乐队主唱Mick Jagger数十年的感情更为著名。Jerry Hall和Mick Jagger
但在她自己的人生版图里，1970年代她就已稳坐世界顶级超模之列，是Saint Laurent创始人YSL先生最重要的灵感缪斯之一。2002年，YSL先生退休前最后的高定秀上，穿黑色吸烟装笑着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她。
出身底层、早早成名的Jerry Hall是美国梦的写照。在1990年代的海洛因时尚风潮袭来之前，她那雄心勃勃的自信眼神和金色波浪长发，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超模审美的标尺，Andy Warhol留下的宝丽来照片里也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上为Jerry Hall最著名的《VOGUE》封面
下为她身穿Mugler的经典大片
1986年，Jerry Hall与Ines de la Fressange并肩为Chanel走秀从1975年人生第一张《VOGUE》封面就名声大噪，到1990年代末走出婚姻、中年复出，与以Thierry Mugler为首的设计师们，携手继续创造无数难忘时刻……她本身无疑就是时装史的一部分，眼角眉梢多点岁月风霜又算什么？
无独有偶，比Jerry Hall稍晚一辈、在1980年代出道的57岁超模Kristen McMenamy，同样在本季Gucci Aria系列的广告中惊喜地回归了！
或许她的名字，没有同期的Linda Evangelista、Naomi Campbell那么令人耳熟能详，但只要看到年轻时一头利落短发、眉毛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她，为Versace、Prada等品牌拍摄的封面和广告，你肯定不会陌生。如今的年轻一代或许不知道，当年的Kristen因为性别中立的气质，也被那时的记者们冠以“最丑超模”之类的名号。奔六的她显然对一切声音都更坦然，干脆留起了一头长长的白发，迎面而来的超现实感像个北欧精灵。
迈入新世纪后就逐渐隐退，回归家庭生活的Kristen McMenamy，这次复出选择了和今天的Z世代模特如出一辙的“民主路径”——她没有急着去联系自己在设计师领域和杂志界的老朋友们，反而开通了Instagram来努力经营自己。
在这些大多居家拍摄的穿搭照片里，她灵活地吸收了今日社交网络上亚文化青年的美学语言，有时穿自己的时装收藏，也有时穿当下新设计师的新作品，连带着踏遍几百场时装秀的台步基础，以及半辈子和Steven Meisel、Tim Walker一块拍照的硬照功底，让人觉得又熟悉又陌生、既伤感也惊喜。
扎堆登陆新广告的老面孔里，最最年轻的恐怕就是54岁的刘玉玲了。无论你是小时候从《霹雳娇娃》、《杀死比尔》认识她，还是前几年透过《致命女人》记住她，作为黄柳霜之后第二位留名星光大道的华裔女演员之光，她从30年前就致力于以一张亚洲面孔在好莱坞打开局面，如今最红的亚裔新生代Awkwafina等都以她为职业楷模。
Alexander Wang 2022早春度假系列广告
当设计师王大仁想到以这一季广告，来展示和赞颂手握才华和权力的亚洲女性时，似乎没人比刘玉玲更合适了。
这次刘玉玲在Alexander Wang广告中扮演的，是一名生活优渥、同时拥抱自己种族文化的“阿尔法女性”（也就是她本人）的平凡日常。
穿着本季最热门的鸵鸟毛高跟鞋，后院养石狮子，没事打打太极，在比弗利山庄豪宅的后院里看看中文晚报……太张扬太戏剧化？满眼刻板印象？一切看上去很冲突？She doesn't give a shit🖐️
Alexander Wang 2022早春度假系列广告
同样加入这场庆祝衰老的时装运动的，当然还有从来都不怕面对年龄的法国女人。
比如69岁的Isabelle Huppert最近就坐镇了Balenciaga的最新广告，这不仅打破了创意总监Demna Gvasalia数年来不爱用明星作为代言面孔的惯例，甚至连广告也只是底气十足地在停车场里轻松一拍。
以上提及的所有合作，几乎覆盖了当下对世界影响最大的主流时装屋，这多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证明品牌选择广告面孔的思考，正在悄然变化。而罗马并非一日建成的，这样大胆巧妙、欲语还休的合作并非没有先例。十几年前，LV就曾石破天惊地请来了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拍摄“核心价值”系列广告。在摄影师Annie Leibovitz的镜头下，他望着车窗外的柏林墙，无须任何台词已足够震撼人心。
戈尔巴乔夫出镜LV“核心价值”广告
比起贩卖衣服，还有另一层同样重要的使命摆在顶级时装屋面前，那就是贩卖价值。世俗定义的“性的诱惑力”和长久笼罩在时装界的视觉完美主义，不再是吸引大众的唯一规则，模特所积累的生命体验和精神养料，有时候的确可以胜过打光与修图的魔力。
你会老，我也会老，任何时尚偶像、盖世英雄都会老，对于这样的新风潮，我们当然乐意起立鼓掌，并持续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