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东北的日本神庙
2022-01-17 星期一
在东北，尤其是吉辽两省，有太多日本留下的建筑，这些建筑大多具有欧式风格，又比较美观，经常出现在游客的打卡照里。不过有一类建筑，同样是日本人修的，带着一股浓重的和风，就有些敏感了，那就是日本的庙宇和神社。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讲过日本人建神社的事，他抱怨日本人在伪满皇宫旁修了个建国神庙，初一、十五得带头祭祀，每次路过要九十度鞠躬。溥仪说东北老百姓都很烦这种“神庙”，为了不行礼，平时都绕着走，搞得有神社的地方人都很少。
日本在建神庙这件事上很疯狂，当年在东北各地，神社建了295座，不过这相对于日本本土和台湾来说，密度已经很低了，日本大小神社超过10万间，台湾一个岛超过了200间。日本人真的太“神叨”了。
现在在东北留下来的神庙，包括神社和庙宇，保存较完整的一共有六座，剩下的是些残存的局部建筑，大约有十个，这些神庙主要在吉林辽宁两省，其中长春、沈阳和大连占了绝大多数。我的东北旅行从中东铁路时期进入到日本侵略时期，神庙本不在拍摄计划内，我也是偶然在网上看到别人的照片，才知道东北竟然还有这么纯粹的和风建筑。虽然日本曾占领过东北，但那些表面上就特别彰显日本存在感的事物大多已经被毁了，街面上很少见到，这些建筑不会被太多的宣传，而是蜷缩在城市的角落里，需要时作为侵略的证物留给后人以警示。
在长春胜利公园和人民广场之间有一座日本寺庙，全名叫“东本愿寺满洲别院”，这个寺的本院在日本的京都，东北有两个它的分院，另一座是“东本愿寺关东别院“，在大连，也被保存了下来。
说到这，要插播一个历史知识，伪满洲国时期，东北地区是分两块的，大连叫关东州，属于日本租界的土地，算是日本本土，除了大连，剩下的地方才是伪满洲国，所以这个寺庙有了这么两个称呼的别院。
在左上角的小图上可以看到，大连是红色的与日本本土一样颜色长春的东本愿寺分为两个部分：大殿和配殿，二者都为传统日本寺庙样式，大殿是绿色，配殿为黑色带有弧形的挑檐（就是门上弯起来的那个弧）。整栋建筑保存和修缮得很好，瓦片砖墙、雕梁画柱都完好无缺。
目前东本愿寺正在维修中，网传要恢复寺庙功用，但城中的寺庙历来是人声鼎沸香火旺盛的地方，一座日式寺庙如果承载着这些，估计网上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长春一共有三座保存较好的日本神庙，另外两座是神武殿和建国忠灵庙。
神武殿是为纪念“日本纪元2600年”建造的，是日本人祭祀神武天皇和练武的地方，还存放阵亡日本将士的骨灰。现做为吉林大学附属中学礼堂使用。
神武殿的朝向是东南，特意向着日本本土的方向，正门前台阶两侧有香炉盆。据说每逢神武天皇的祭祀日，那时候的日本人就从殿内抬出天皇的牌位游行，以表示战争之神外出巡幸。
神武殿的修缮非常好，白色的墙壁，黑色的陶瓦，像是一座新建的庙宇。秋天的时候掩映在黄色的树林之间，清幽典雅，很多老人在这里休闲锻炼。
长春第三座留存下来的是建国忠灵庙，这栋建筑相比前两个，在历史意涵上要更沉重些，它被中国学者喻为“东北地区的靖国神社”、“靖国神社的满洲版”。
建国忠灵庙是用来祭祀战死的日本和满洲国军人的，里面供奉的天照大神被称作“满洲帝国建国之元神”。建国忠灵庙曾举行过几十次祭祀活动，其中，1940年9月18日（庙宇落成当天也是九一八事变纪念日）举行的开庙祭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历时五天，溥仪也有出席。其实溥仪对日本企图把神道思想强加于中国人的这一套举动，心里很抵触，本以为到东北是来恢复大清的，结果换了个天地，连祖宗都要变，他在《我的前半生》中抱怨了不少。当然，他作为傀儡，肯定是不敢说的。
建国忠灵庙损毁比较严重，目前没有得到保护，而是作为一个部门的仓库荒废着。大门旁有个小门，小门上有个洞，从那可以得一窥庙内的状况。我把身子弯下来，向里一望，没想到与一只蹲在摩托车上的白猫对上了眼，吓了我一跳。眼光越过白猫可以看到庙内散乱堆放着杂物，里面荒草丛生。看门的人似乎平时兼职送外卖，我本想等他回来，商量进去看看，不过门口遛弯儿的大爷说那得到傍晚了。绕过忠灵庙到后身，会看到一座单独的小庙，叫慰灵塔，塔身不大，但型式很壮观。这个塔在东北的日式建筑里，样式很特别，目前虽没有保护，但损毁程度不重，只是这里地势低洼，已经有成为垃圾堆的趋势了。建国忠灵庙作为目前留存最为沉重的日本传统建筑，如此闲置遗弃着，实在可惜。除了以上三个大型的建筑，伪满皇宫旁还有一个只剩基座和几块石碑的建国神庙，是日本逃走时，就被烧毁的。此外，现长春市机关第二幼儿园内还保存着一个神社，神社虽被移做他用，但外型上还能看出曾经的样貌，一个鸟居也留了下来，作为大门。在沈阳岐山中路11号的院子里有座绿色的日式建筑，叫“满洲灵庙”。满洲灵庙很隐蔽，被小区楼房环绕，在外面街道丝毫看不出这里有个日本遗迹。这里曾经是日伪警察厅长和副厅长家的别墅区，后来别墅拆除，70年代盖起了红砖楼。
我去的那天，一位1937年出生的大妈很热情地给我们做介绍，她说她从小生活在这一区域，解放后这里是站岗的解放军居所，这里头老漂亮了。她说在她的记忆里，这里头没有灵台和骨灰盒，就看到有佛，据说这里是日本特务机关，不过她也不确定。另外大妈还说这栋建筑可能不是日本人盖的，是张学良盖的。不过据辽宁日报在2015年对一位92岁大爷的采访，满洲灵庙是日本人在1938年修的，就在我们遇到的那位大妈出生后的第一年，想来大爷的说法相对来说更可靠点，但也不绝对，因为那篇采访中，大爷说他也是过去听老人讲的。
满洲灵庙是沈阳唯一留存下来的日本神庙，另外还有两个遗迹，一个是位于文官屯的鸟居，一个是位于苏家屯的神社石狮子和饮马池。
前面提到过鸟居，鸟居是日本神社的附属设施之一，被认为是连接神域与人类俗世的通道，类似中国文化里三界连接的地方。鸟居有多种形状，大多是两根支柱与一至二根横梁构成，部分鸟居在横梁中央有牌匾。文官屯留有两个鸟居，在沈阳北华科技学校的院内和门前各有一个。鸟居型式简单，如果不与神社配套，就像个双杠，不过即使这样保存下来的也并不多。东北各地，据我所知只有四个，除了长春和沈阳这三个，哈尔滨的阿城还留有一个。
拍过鸟居之后，看什么都像鸟居，这是沈阳劳动公园一位锻炼的大爷文官屯的鸟居是水泥制的，在学校门前的那一个，上面的横梁一侧断了，断下来的一块被人用铁丝缠起来固定住，并没有丢失。另一个鸟居在学校的院内，保存较好，这个鸟居周边的当地人很多都不知道。在文官屯寻找鸟居的时候遇到一对夫妇，其中的大妈是曾经724兵工厂的员工，她说以前日本鬼子经常在这个鸟居下面火化士兵。看到我们找鸟居，大妈说“九一八纪念馆”之前也想把那玩意儿挪走，不知道咋回事，没挪。沈阳的第三处神庙遗迹在苏家屯的劳动公园内，目前只剩下两个石狮子和一个据说是“饮马池”的石槽。石狮子在外型上与国内的石狮子并无太大差异，不过石槽上刻的字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石槽在一进劳动公园的小路左侧，里面装着土。在石槽的右上角，仔细看有两排竖刻的文字。我尝试用肉眼看，用水泼都看不清楚，后来我买了铅笔和纸，将文字拓了下来，才看了清楚。原来刻的是“昭和十二年九月吉日；奉纳，满铁社员俱乐部*”，奉纳是敬献的意思，昭和十二年九月，是公元1937年9月，也就是七七事变后的第二个月，这个石槽就诞生在中日全面战争爆发的当口。当自己的探索与历史事件有重叠，那种感觉就像亲身参与了一样，与历史更接近了。大连虽被日本占领的时间较长，但日本神庙留下的却不多，只有东本愿寺关东别院和圣德太子纪念堂。东本愿寺关东别院在大连被称作“南山大庙”，也就是开篇所提到长春的“东本愿寺满洲别院”的兄弟寺庙，这座庙曾经是大连市内最大的一座佛寺。南山大庙位于中山区麒麟西巷1号，曾经做过大连图书馆书库，后来又由大连京剧团使用，现在处于闲置状态。这座寺庙保存得很好，屋脊和山墙的雕刻细节都很精美，可惜不能进入内部，只能环绕着参观。这座庙宇应该是留存下来的唯一一座二层的日本传统建筑，绕到庙身后，可以看到整栋建筑还向外接了一部分。继续环绕，到它右侧的小区天台，可以更近距离欣赏山墙上的雕刻，也可以从那里俯瞰这座日本寺庙与大连现代建筑交融的城市景观。大连的另一座神庙——圣德太子纪念堂，位于中山公园，是日本人为了纪念圣德太子建的。这个圣德太子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致力于推广佛法，是日本非常传奇的人物，曾七次出现在日本的钞票上。据公园内的大爷讲，纪念堂曾经供奉的是一个木雕像，日本人非常看重，在撤离时还特地将这个雕像带回了日本。现在的纪念堂被用作老干部活动中心，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神社的痕迹。其实这片文物原叫“圣德太子殿”，挂着纪念堂牌子的建筑是配殿，而主殿其实是它旁边一个日式的凉亭，现在名字叫“友好亭”。“友好亭”的名字是为了与友好碑配套。大连与日本的舞鹤市和北九州市是友好城市，两座城市与大连“友谊长久”的几个纪念碑就设在中山公园，其中有一个纪念碑刻的是“祝愿子子孙孙和平友好”，是北九州市日本中国友好协会2003年到大连时设的。我到中山公园的时候，天高气爽，公园里大爷大妈遛弯儿、打牌、跳舞、看孩子，特别热闹，虽然这是一个神社改造的广场，但丝毫没有压抑的氛围，毕竟生活要继续，没人想要整天生活在沉重的历史里。除了以上提到的日本神庙遗迹，在吉林市儿童公园还有神社的局部建筑，阜新和辽源也遗留有被改造的神社主题建筑，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帮我补齐啊。 游荡在东北 我眼中的东北。不贩卖刻板印象，不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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